不语录 染坊里终日弥漫着靛蓝与茜草的气息，巨大的木制染缸蒸腾着湿热的水汽。忱江沉默地立在堆积如山的待染布匹前，汗珠沿着他紧锁的眉头滑落。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鱼和阿起身上。 小鱼正要去拿一篓刚纺好的细纱，指尖刚触到篓边，阿起也恰好伸手。阿起的手顿在半空，随即像被烫到般猛地缩了回去。小鱼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她慌忙低下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为了掩饰这份突如其来的欢喜，她刻意板起脸，模仿着阿起平日说话的腔调，仿佛连说话都带上了阿起的烙印，成了他的人一般。忱江看在眼里，胸口像堵了块湿透的棉絮，闷得发慌，却又无可奈何。 只见小鱼身子一侧，有意无意地用自己纤细的身影挡在了阿起和旁边一个正冒着热气的染缸之间。阿起见状，得意地扬声笑道：“小鱼，替我挡着点这‘火气’啊！” 小鱼闻言，贝齿轻咬下唇，将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甜蜜硬生生压回心底，只留下眼中闪烁的光亮。 阿起又转向忱江，语带嘲讽：“忱江，你这‘见面礼’可真够厚重啊！是把全坊的积压都当贺礼送我了不成？” 小鱼也在一旁帮腔，声音带着刻意模仿的尖刻：“可不是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看来忱江对你阿起哥，真是‘惦记’得很呢！” 她特意加重了“一家人”和“惦记”几个字，眼神瞟着忱江，满是促狭。 两人说说笑笑，一同抬着一大盘刚染好的、还滴着水的绸缎走了。经过忱江身边时，阿起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忱江听见：“小鱼，今日休沐，我也告了假。别总闷在房里，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散散心……就我们俩。这些日子好好陪你玩玩，让咱们的‘大功臣’忱江，一个人在这儿慢慢消受他的‘厚礼’吧！” 话语里的恶意，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忱江心里。他知道，阿起这是存心要整他。该来的报应？或许吧。阿起甚至对着忱江面前那些需要费力清理的染污布匹嗤笑：“何必这么卖命？累死了也没人多看你一眼。” 说罢，他扬长而去，小鱼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连头都没回。 沉重的无力感像冰冷的铅水灌满了忱江的四肢百骸。他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头只剩下冰冷的痛楚与翻涌的恨意。堆积如山的布匹仿佛化作沉重的山峦，压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里，一丝熟悉的、清甜如初绽莲蕊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紧接着，是那清脆悦耳的叮当声，仿佛玉珠落盘，由远及近。 “忱哥哥！” 一声娇俏的呼唤自身侧响起。 忱江猛地侧头，只见那抹熟悉的、鲜艳如火的裙裾已然飘至眼前。苏小晴俏生生地立在那堆染污的布匹旁，发间的金步摇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轻摇曳，洒落点点细碎的金芒。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愤慨。 “那两个坏东西！气死我啦！” 小晴跺了跺脚，绣着并蒂莲的裙摆荡开涟漪，带起一阵细小的金粉，“那个阿起，简直是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坏胚子！还有那个小鱼，眼睛是被浆糊糊住了吗？放着忱哥哥这样的好人不要，偏跟着那烂心肝的混账！”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孩子气的怒意，在这沉闷压抑的染坊里，像一道劈开阴霾的光。只有忱江能看见她，能听见她。她伸出白皙近乎透明的手指，气呼呼地指着阿起和小鱼消失的方向：“忱哥哥，你别理他们！他们看不见你的好，那是他们瞎！” 小晴凑近忱江，踮起脚尖，想看清他低垂眼眸里的情绪。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忱江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背。一丝清凉温润的触感传来，带着晨露般的清新，仿佛能抚平那因用力过度而泛起的红肿。 “你看你，手都勒红了。” 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浓浓的关切，“为这些没心肝的人气坏了自己，多不值当呀！” 她眼珠一转，忽然绽开一个狡黠又温暖的笑容，双手在胸前比划着，“忱哥哥，别难过啦！你看，我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保管让你开心！” 只见她纤纤玉指在空中轻轻一点、一捻，几点细碎的金粉从她指尖飘落，落在旁边一匹染坏了的、颜色灰败的布上。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灰败的颜色如同被无形的泉水洗过，竟缓缓晕开，化作了星空般深邃的蓝，上面还隐隐浮现出细碎的、如同星辰闪烁的银点。 “喏，坏运气都变走啦！” 小晴得意地拍拍手，金步摇叮当作响，笑容明媚得能驱散所有阴霾，“这匹布现在可是独一无二的‘星河锦’啦！比那些凡俗的料子好看千百倍！只有我的忱哥哥才配得上这样的好料子！” 她绕着那匹焕然一新的布转了个圈，红裙翩跹，像一朵跳跃的火焰，努力地温暖着忱江冰冷的心。 **（星星项链）** 深夜，万籁俱寂。柴房里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映照着忱江疲惫而孤独的身影。他坐在一堆干草旁，没有研墨作画，而是借着微弱的灯光，极其专注地摆弄着几根柔韧的芦苇杆和几片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打磨光滑的白色小石片（或碎玉片）。他的手指灵巧地穿梭、编织，将那些石片（玉片）一颗颗仔细地串联起来。 苏小晴就蜷着腿坐在他对面的草席上，双手托着腮，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动作，金步摇安静地垂着。柴房里只有芦苇杆摩擦的细微声响和油灯偶尔的噼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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