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六合
无忧刀
陆
大厅之中方才青衫少年郎执杯而立，指尖轻叩案上诗卷，眉梢挑起三分傲气。他腰间悬着半旧的玉笛，笛身刻着“琉璃”二字，与案前泼墨般的诗稿相映成趣。
“三连绝句，诸位可还有续？”
他朗声笑道，袖口不经意拂过邻桌老者额前冷汗。自晌午至此，已有十名文人败于他笔下，那“落花随水东流去，孤雁乘风北归难”的续作被讥讽为“腐草败絮”，连楼主沐晨都敛了笑意，坐在宝案上若有所思。
忽闻珠帘轻响，紫檀木屏风后转出一人。少女着一袭紫色裙衫，鬓边簪着新折海棠，步履间似有暗香浮动。她未施脂粉，却自有清辉，盈盈立于少年三尺之外。裙裾掠过案角时，少年瞥见那素帕上隐约绣着“清幽”心下一凛——这清幽纹绣与三年前京都诗会上，那位令中原文豪大家都铩羽而归的紫衣女子竟有几分相似。
“听闻公子才思敏捷，小女子斗胆讨教。”
紫儿嗓音如新雪初融，指尖却微微发颤。袖中藏着的素帕已被冷汗浸透。方才在屏风后，她分明听见少年那“三连绝”刁钻至极。
前两联：落花随水东流去，孤雁乘风北归难 尚可拆解，第三句“月落乌啼扰客梦”却似无解的死局。月落无声，乌啼有噪，如何将动静相悖之景融于对句？
少年眯眼打量她，忽而绽开笑意：“姑娘若输，除了那仙不归，你这鬓边海棠可也要赠予在下？”话音未落，指尖已蘸墨挥毫，写下新题：“寒梅傲雪绽三冬，暖杏倚风香百里。”此联暗藏节气阴阳之变，紫儿蹙眉凝思，忽觉袖口微动——她抬眼望向窗外正映着梧桐叶影。她心念微动，想起《诗经·小雅》中“云散见星”的典故，第一联已然脱口：云散星隐天欲曙，潮生浪灭舟自渡。
少年蹙眉，手中笔墨抬起又落：“枯藤缠树秋声寂，新蕊破冰春意浓。”此句借藤树相缠暗讽紫儿如孤舟难渡，紫儿望向沐晨茶杯中晃动的光影，她又瞥见案上烛火摇曳，烛芯似“月”，焰影如“乌”灵光乍现：“烛摇影乱墨未干，醉眼观花花亦醉！”
满座哗然。少年怔忡间，紫儿已续出完整诗篇，尾句“醉眼观花花亦醉”双关暗讽——既应景浅醉楼中醉客，又以“花”喻少年恃才傲态，终成点睛之笔。
无忧此刻隐于暗处抚掌轻笑，少年颓然掷盏，溅起的酒渍恰在诗卷上晕开一朵颓败的墨梅。沐晨也喝了一口酒后凝神观瞧。却见紫儿鬓边海棠微颤，似有露珠凝于花瓣。
少年忽而展颜：“哼，姑娘才情非凡，可敢再续？他袖中抽出玉笛轻转，竟吹出断续音节，化作新题：“笛音断处山更幽，剑气收时月愈明。”
紫儿额角渗汗，一时竟无言答对。无忧两眼一弯悄然将屏风后白居易《琵琶行》临摹图推至她眼前。她瞥见“音寂意存”四字，忽悟少年以笛音剑气喻虚实相生，遂对：“砚池枯时墨犹活，棋局终处子未停。”少年面色微变，指尖无意识摩挲笛身“琉璃”二字，紫儿趁机补上：“琉璃无意照落花，孤雁有心逆北风。”
此联一出，少年玉笛脱手坠地。
不服，再来！
少年额青筋暴起，喉间迸出绝句：“斩尽人间不平句，方显诗剑破苍穹！”
满楼静如死水，紫儿喉间如哽铁。
正在此时，人群中无忧一挥手，袖风携三枚铜钱坠地——“叮、叮、叮”、音似更漏。紫儿眸中骤亮，扬声对：“孤舟渡世守平仄，字字皆作济世舟！”少年踉跄退步，颤声道：不~不可能。怎么会……他唇角抽搐如败蛇，踉跄后退，手中墨笔咔嚓碎裂，终未再吐一字，只甩下残句“他日辕门...便夺门而去。
众人叫好声不断，沐晨饮罢杯中之酒笑叹：“哈哈哈，精彩，痛快！方才夺门而出的小友诗才虽俊，却忘了江湖最重“气清”二字。本轮对诗——这位紫裙姑娘得胜！
话音刚落沐晨又低声道：不过……姑娘最后逆转之句，是有高人点拨吧？呵呵呵呵，说罢他眼睛向人群中的无忧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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