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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无病呻吟
他的头颅像泥塑的,眼白血丝密布,像血色的雷,漆黑的眼球宛如无光的太阳,身体被细小的肉色血管缠绕出,扭曲成一个怪异的身体,那样的身体上还有远看像长了白毛,近看却是片片白斑在侵占着。
他死一样躺在潮湿阴暗的房间,一起一伏的呼吸仿佛都不是他发出的,而是那维持生命的血管内血液的猛流,那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死去多日,身体已经异形,巨人观的尸首,他倘若说话,那都是在诈尸,没人能从这具尸首一样的身体上找出他当初的样子。
“我把灯打开。”
“嗯…啊……嗯”
“那我点蜡烛。”
“嗯”
他的头在床上摇了摇。
橙红的烛光在床尾吃力的发着光,那人点完蜡烛就出去了,仿佛嫌弃这个晦气的灵堂。
他吃力的用手指触碰电视遥控器的开关,电视的屏幕点亮了房间,橙红的烛光渐渐消隐了。
「外怒介」呵呸!两个痴虫,你看国在那里、家在那里、君在那里、父在那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割他不断么?
〔离亭宴带歇指煞〕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他在念白中眼睛慢慢潮湿,流出血一样的眼泪,久未见光的人,见光会刺眼不适,他强撑着刺眼与不适,去看那电视的剧终,月亮照着无数的人家,守着孤寂,看着兴亡离乱, 看着人们在夜晚的肮脏与高尚,看人们在月光下的挣扎与扭曲,看人们写给它遥远的情诗,他当初何尝不是奋笔疾书,希望用笔作枪,刺破那丑恶的皮,昏沉的夜,后来他抬不起那沉重的闸门,只得任由那些无比可怜的人在里头哭号,呻吟。
剧终了,他在漫长的广告中睡去了,电视机还亮着,他像猛然猝死了。
他还是个尸体。
时间像床前的蜡烛一样自我燃烧,烈火烹油,黑暗噬心,他也在这昏暗的房间里燃烧。
「小生」昨见邸抄,流寇连败官兵,渐逼京师。那宁南侯左良玉,还军襄阳。中原无人,大事已不可问,我辈且看春光。
它视时间为仇敌,时间视它为沙砾。
“嗯……啊……嗯。”
他的脸涨的通红,却串不起一个名词来。
“怎么了。”
门吱吱呀呀的被推开,像刀叉在餐盘上摩擦那种声音一样难受。
无话,他把头一侧,正是那厚重的深棕色窗帘。
“怎么了?”
那人徐步走到窗帘前检查,可以看出,他很努力在分析了。
他再次把头微微一动。
“g—o”
“狗,什么狗?”
“g—e—t—o—u—t”
“你要出去?”
“嗯。”
“嗯”
那人头一低出去了。
在蜡烛燃尽了八根之后,蜡油在床脚的电视机柜流泻,凝固,像照片上定格的血色飞瀑,像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感伤,像伊瓜苏大瀑布。
他出去了,头顶一个宽大的黑色八角帽,眼戴一副椭圆金边墨镜,嘴罩一个黑色口罩,身着黑色风衣,腿穿泛白牛仔裤,脚蹬亮闪闪的黑色皮鞋,他很久都没有穿过如此正式的衣服了,或者说他很久都没有穿过衣服了,他选择来到了河边,他被用轮椅推着,但他看到无比澎湃,无比浑浊的这股浊流朝着无边际的远处流去时,他从轮椅上站起,像那个忧国忧民的浪漫主义诗人一样伫立着,风衣的衣角随风摆,他摘掉口罩,眼镜,仿佛古堡中的吸血鬼在自杀一样,风已经不会使他的面部扭曲,只是让这眼前的一切模糊,他痴痴望着,好像即将发出黄钟大吕一样的诗篇。
他的脚步向前走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每一步都像灭绝前的遗迹,他往澎湃中走去,却感触到一具尸身。这具尸身被浪打来,这具苍白身体无比膨胀,像脱水后的人泡发过度一样,像个浮在水面的仿真气球,皱皱巴巴的皮肤上斑斑暗红,眼睛瞪得溜圆,舌头微微伸出,仿佛死前还在和这个世界搞怪,他不敢想他的五脏六腑此刻正被淤血包围,充斥,他如果死在岸边,吊死在某处,可能会被法医拿去解剖,可能会被围观,可能会被狗分食,可能苍蝇蚊子,路过的飞鸟,都会盯上这腐臭的一餐。
这是!这是!没被烧伤前的他?这是他?他已经死在那场大火前了?他死了?他大概辨认清了自己,确定了眼前这具腐败无比的尸首,只要给一刀,可能就会像鲸爆那样溅出黄里透红的脓血时,想到自己在火海中痛苦的挣扎时,烈火灼烧,像凌迟那样痛苦,这是他?他是他?
那人惊恐无比,掩着口鼻要报警。
“不要—报了,他是—我,我—是—他。”
“你说什么胡话呢?”
“我—已—经—死—了”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那人快步上前,捂着嘴仔细端详眼前的尸身。
“啊!”
那人晕厥过去了。
他平淡的走回轮椅,入定一样的坐着,往事像河水一样不会回流,往事像河水一样汹涌澎湃。
那是一个难忘的,独特的黑夜。
评论:
顾全大橘: 淡斑不难的,我的就是,排出黑色素就行了,也没有反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