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辞〗
1/“曲阑深处重相见”
檐角悬垂的铜铃突然震颤时,我正仰望着“戒幢律寺”照壁上斑驳的光影。钟楼旁百年的榉树和香樟双双垂下枝叶,在"鐘"字的金字旁洇开墨痕,像极了那年你鬓角未干的春雨。
晨雾漫过回廊的拱门,二十八根椽木撑起的青铜编钟倒影里,你绾着素银簪子的剪影正在浮现。那些被潮湿的风浸噬的《饮水词》残页间,夹着半幅未绣完的并蒂莲,银针锈在锦缎里,如同凝固的泪滴。
檐角悬垂着的不再是孤傲的铜铃,而是那七百余年未坠的相见。
2/“凄凉别后两应同”
子时的更漏声漫过砖缝时,整座钟楼开始渗出月光。地底沉睡的陶罐突然震颤,釉面冰裂纹中游出敦煌飞天的飘带,而《昭明文选》残卷上的竹简正簌簌掉落。
你曾系在雕花门环上的红绳,如今化作梁间燕巢的巢丝,在穿堂风里飘成《霓裳羽衣曲》的残章。最凉的秋雨穿过菱花格窗时,我听见纳兰词中"不胜清怨"的叹息,正在铜绿锁链里发酵成琥珀色的酒。
最深的凉雨,是凝固的更漏声,湖底方方和圆圆(西园寺的斑鳖)四百年的相伴,让世间的情爱又了新的寄托。
3/“半生已分孤眠过”
晨雾漫过础石时,裂缝里的蕨草正临摹碑文。从容踱步的猫咪在青草间穿行的刹那,惊醒了陶罐里封存的月光。那些被烛泪烫伤的誓言,正在铜铃的褶皱里舒展成蝶翼。
你藏在《金石录》里的罗裙忽然飘起,折枝花样在穿堂风中舒展,每一道褶皱都蓄满向阳而生的力量。当第一缕春风撞响檐角的惊鸟铃,整座钟楼忽然侧耳,倾听百年未落的晨钟。
所有孤寂都是建筑的年轮。当陶罐裂缝涌出月光,封印的往事便化作振翅的玄鸟。
4/“忆来何事最销魂”
菱花格窗将暮色筛成菱形金箔,落在供桌铜炉的香灰里。某扇雕花门"吱呀"轻启的瞬间,檐角铜铃将黄昏摇成齑粉,惊落了梁间未拆封的家书。
晨雾漫过础石时,裂缝里的蕨草正临摹碑文,而融水渗入地砖的刹那,八百年前的工匠在墙内发出会心的微笑。此刻西窗的雨还在下,但青瓷碗底的裂痕已蜿蜒成溪流,载着落花流向更远的春天。
我忽然读懂纳兰词中"折枝花样画罗裙"的隐喻:
最深的哀伤里,永远藏着向阳生长的根系,所有的破碎,都在等待一次圆满的转身。而生生不息,就是时光里那个用最销魂姿势咬合的榫卯。
5/钟楼不语
暮色四合时,"鐘樓"二字在夕照中渐次显影。檐角玄鸟驮着整座建筑沉入靛蓝色的记忆之海,而铜铃余音仍在梁柱间流转。
那些被虫蚁啃噬的木纹原是大地掌纹,当最后一片银杏吻上鎏金的笔锋,青瓷碗底的裂痕已蜿蜒成溪流,载着落花流向更远的春天。
原来所有消逝都在生长,就像砖缝里萌发的新绿,正轻轻顶开那一层层落满心底的陈年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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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作者: 曲阑深处重相见,
匀泪偎人颤。
凄凉别后两应同,
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半生已分孤眠过,
山枕檀痕涴。
忆来何事最销魂,
第一折技花样画罗裙。
——[清]纳兰性德《虞美人·曲阑深处重相见 》
Mike 🐨: 真厉害啊~
任苒: 文学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