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翻看八九年前的游记,想起曾经在路上熬夜写文儿的经历。牛牛@Ἀφροίτη鼓励,老文新创,纪念作为一个学者在路上不断探求的情怀。
《西拉木伦的乡愁》戴维福斯
在承德七老图山的皱褶深处,有个泉眼正吞吐着大地的心跳。亿万颗水珠从花岗岩裂隙中挣脱,带着地下三百丈的灵气汩汩而出,它们穿过马蔺草的根系,绕过火山岩的棱角,终于在赤峰北部的丘陵地带汇聚成流——这便是西拉木伦河的初啼。这条被奉为"祖母河"的水脉,将大兴安岭的魂魄揉进每一道波纹,在流淌中把天地灵气渡给逐水而居的族群,催生出与中原仰韶文明遥相辉映的北方史诗。
车轮碾过赤峰城外的沙砾时,八千年时光正从地缝里蒸腾而起。红山玉龙背脊上的北斗七星,映照着新石器时代巫师祈雨的瞳孔;夏家店青铜爵残留的酒渍,还粘着商周之际游牧宴饮的喧哗。而所有文明的脐带都系在西拉木伦河畔,那些散落在台地上的石耒、箭镞与夯土城墙,如同神灵随手撒落的星子,在河水的反光中串成璀璨珠链。
晨雾中的河面浮动着银鳞,恍若东胡萨满缀满骨饰的神衣。公元前八世纪的某个霜晨,汲水的东胡人或许曾与饮水的鹿群共享这脉清流,他腰间的青铜短刀割破雾气,惊起的水花里藏着即将燎原的文明星火。(这里指北方文明也是一样的璀璨夺目,也是华夏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四百年后,鲜卑人的铁蹄在此溅起雪浪,甲胄上的冰凌坠入河底,化作北魏王朝的奠基石。而当辽国的契丹勇士飞骑掠过水面时,倒影里已矗立起"幅员万里"的辽上京。这条宽不过百米的河流,竟承载得起二十四部金戈铁马的轮回。(这里指二十四史之外的北方文明辉煌历史)
车过茅荆坝,黄沙开始啃噬记忆。曾经的科尔沁草原褪成褴褛的绿毯,304国道像柄生锈的刀,将沙丘剖成两半翻卷的伤口。(科尔沁沙化的严重,地面的巨大沙坑一个挨一个,也像一个个大地的疮口)导航显示正穿越奈曼旗草原,可天地间只有沙棘在热浪中蜷缩,恍如契丹捺钵仪典上折断的旌旗。放羊人指着远处说:"三十年前这里还能陷马腿呢",(科尔沁水库已经基本消失了,丰美的水草没有了,现在科尔沁的三张面孔是大青沟原始森林,沙漠和稀树草原)话音未落,风沙已抹平了所有关于丰美的证词。
老哈河大桥的钢筋骨架刺破苍穹。想象中的汤汤河水化作三千亩玉米地,焦叶在风中翻卷如褪色的《辽史》。上游水库的闸门截断了河神的去路,却截不断地下暗河的私语——砂砾深处,是否仍有清流在履行与大兴安岭的万年之约?就像当年耶律阿保机带着残部遁入松漠,在榛子松的浓荫里,将复国的谶语种成连绵的林海。
沙暴骤起时,天地化作契丹墓葬里的灰陶罐。朦胧中西拉木伦河突然挣脱时空:红山先民祭祀的歌声与辽代驼铃共振,鲜卑铜牌上的狼纹在浊浪中复活,成吉思汗的金鞍折射出的不是阳光,而是整片蒙古高原的星河。所有辉煌终被黄沙覆盖,唯余科尔沁沙丘的褶皱里,还藏着老萨满卜算的兽骨。
暮色漫过乌兰坝岩画时,我在废弃烽燧旁拾到半片篦纹陶。将它贴在耳畔,竟听见地下河沉闷的轰鸣——那是承德山地的泉眼仍在奔涌,是祖母河用暗语讲述的永生咒。席慕容的乡愁此刻凝成掌心的潮湿,忽然懂得游牧民族为何将河流刻进族谱:当河水隐入地脉,所有逐水草而生的灵魂都成了飘零的蒲公英。
特意绕行松漠古道作别。夕阳给残存的榆树林刷上金漆,沙棘果红得像未冷透的玛瑙。或许正如契丹人相信每棵榛子松里都栖居着祖灵,我也情愿相信,那些消失的河水正在岩层深处重组血脉。待北斗七星再度斟满西拉木伦河床时,所有干涸的文明都会在月华中重新涨潮。


评论:
ღᩚ᭄ 碧落红尘 ഒᩚ࿐: 阿保机不是建国之君吗
玖柒: [点赞][点赞][点赞]
作者: 打了不少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