蒪岩夜话 No.86 樨潭左岸
时近年底,日复一日地卷着,身体酸痛,情绪也是每况愈下,仿佛被谁用砖泥在心头砌了堵墙。然而这新隔出来的空间,却又闷又仄,躺着嫌窄,站着嫌矮,只能猫腰半蹲,久了着实让人焦躁难耐。
抓住机会,硬是驱车回到远乡,走马观花也罢,就是特想去看一眼阔别多年的,碧蓝深邃的樨潭。
从八岁到三十八岁,樨潭到底还是改了道,原始河岸巨大的树早已被砍去,且都已修了整齐的河坝,甚至还做了人工景观照明。只留下了部分已经模糊却仍然鲜活生动的记忆。
潭的右岸临崖,岩壁笔直地插到水里,没有路,人不能及之处,自然也就没有了故事。左岸则是平缓的卵石沙洲湿地,一整片的芒草,到了秋季便长满了粉红色的穗子随风摇曳,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小生灵潜藏其中,鱼虾自不必说,野菱也有,沙牛也有,运气好的,还能遇到秧鸡。这也是我当年颇爱去探索的乐园之一。
闲了无事,我就要拉着伙伴阿翔同去沙洲里消遣。他家就住水岸边,两家母亲是旧识。我手脚不错,每年都去他家沙地里帮忙拔花生,自小便相当熟络。
不同于别处,这里的民居邻水,常受洪涝,于是他家底层只有立柱,空的以便走水。二层厨房的平台,也用条石支起来,更像是码头。但凡发洪水,阿翔就邀我一起坐这平台上钓鱼,那时候只用竹竿,粗线,大钩和蚯蚓,但鱼是真的多。小半斤的花骨鱼,弄上几尾,用茶油姜蒜一煎,再放些热水,就成了锅又浓又香的鲜汤,末了撒一把葱花和盐,绝了。倘若吃不完,放到第二天也不必热,挖上一勺凉吃,则早已成了又弹又颤的鱼胶冻了。再来口热饭,这胶质便在嘴里慢慢化开,甚是美妙。
离了他家,往沙洲走,不久就能看见,两颗被蛀空了的,巨大的柳树横倒在水洼里,然而它们并未枯死,依然顽强地活了很久,以至于新枝条都还在直立地往上长,与主干恰好形成了直角。这柳枝的大小,刚好够做弹弓架。找好一叉子,用踅摸来的半截锯条给他锯好,再用棍子敲打一圈,便能轻松地扯下青皮儿,然后放家里阴干。拧上俩窗鞘钉,找一旧皮子穿孔,绷上皮筋,就能很趁手。翠鸟很漂亮,我舍不得打,但是长脚的秧鸡就另当别论了。
日积月累的冲刷和老柳的庇佑,这水洼里,反而成了沉积深厚,水流缓慢而又极为清澈的小池,且长满各种有趣的植物。仲春,水面爬了一层油亮的四叶萍,这时便要抓紧去摸这溪螺吃了,倘若过了清明,气温上来,它便要在肚子里孕出许多的细小螺蛳来,嗦起来就很让人烦恼了,常要不停地吐。摸了溪螺,放大浴桶里养一夜,等桶壁上爬满的时候,又给他搓下来洗一遍,就算是干净了,清水溪螺没啥腥味儿,不是泥塘的货所能比的。我俩就耐心地坐着,一人一把老虎钳,把这螺屁股夹去。等活干完,他爹已经从市里上买回几两豆瓣酱,再从窗上扯几个蒜头干辣椒,稍后就是一盆酱香浓郁的炒溪螺上桌,嗦完肉,再把这汤汁浇到白饭上,常能多吃好几碗,直到肚皮弹起才满意。
等天热,水里长满蕴苔的时候,青黑的大河虾就常能看见了。这虾我也已有几十年未见,也就是白石先生画下的那种,都带了长钳子。母亲说,她怀我的时候,特别想吃这大虾,于是父亲就背上一个曾祖父当年携盐用的竹筒,来这里用藤爬篱抓,把家伙放它尾巴后,只用手在前轻轻一赶,它就向后弹进去了。这竹筒我后来也见过,已经被几代人磨捏得红且亮了,只可惜没能保留下来。大青虾,油炸即可,入锅就迸起了鲜香味儿,什么料儿都不用加,撒些盐花就成。别炸太老,直接整个儿吃,壳香肉甜,吃完往往还忍不住要嗦下指头上的虾油。
天凉了,这水洼里就剩野菱还有些乐趣了。虽然比不了水红菱,肉小没啥吃头,但也就图个生吃的脆甜。捞起一串菱叶,翻过来,从它气泡似的叶柄下找那么一两颗花生米大小的,四角尖尖的果实。有时候来迟了,看到一片菱叶已经东倒西歪胡乱浮着,我们便不想再挽裤腿了。
离了水,就是大丛的芒草和沙地了,这里还藏着神奇的沙牛。沙牛,方言叫法,后来才知道它的学名是蚁狮。这小东西,着实有趣,他们只倒着爬行,用屁股尖儿在沙地里掘出许多个倒圆锥似的,漏斗型的窝。再把自己埋在底下,只露出两个钳子,等待过路的昆虫不小心栽入。它便忽然弹出来,夹住倒霉鬼,拖入沙里,隔天就能看到被吸得干瘪的虫子躯壳,风略过便被轻飘飘地吹跑。抓沙牛,不能蛮干,有时硬拨开沙子,反而寻它不得。得弄一只大头蚂蚁,用细线轻轻系在它的腰上,再放到这沙漏斗底下,等沙牛咬住了,快速一提,就有收获了。
抓沙牛最讨厌的是遇到来采芒杆的阿婆们,因为一整片的漏斗小窝都会被踏平。我们常要咒骂,她们也嬉笑地宽容着。那时候,如何能懂生活的清苦,她们也只是用芒杆去扎成笤帚补贴家用,一把也才卖一两角钱。
十二月三日




评论:
幻影: 多放生[捂脸哭]
蓝莓贝果: 太喜欢这散文了。岁月的浪漫和风土人情美食编织在一起。每次读文,都有追剧成功的开心。赞赞赞[点赞]
作者: 有机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