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铜铃🔔发布时间: 2025-03-23 19:17:43 浏览:6 次 发布地: 天气: 晴

        回乡 四 太行山的褶皱在七月里愈发深邃。晨雾还未散尽,山脊便已显露出巨兽般的轮廓——那些被风蚀出沟壑的岩壁,像是巨兽沉睡时裸露的肋骨。阳光从云隙漏下,在石缝间游走如游蛇,将阴影切割成青铜器上的饕餮纹。山腰的野杏树垂下累累果实,蝉鸣裹着树脂的苦香,在滚烫的空气里唱出岁月流盼。 哥哥的摩托车像一匹倔强的马,在盘山公路上喘着粗气。哥哥的后背被汗水浸成深蓝色,衬衫贴在脊梁骨上,勾勒出少年特有的嶙峋。我蜷缩在后座,耳朵里灌满山风,蝉鸣与柴油机的轰鸣搅成一团,颠簸中瞥见崖边的野葵花,金灿灿的花瓣在七月烈日下灼烫着视线。 太行山的褶皱里藏着婶婶家的小院。青石板缝里渗出苔藓的绿,婶婶从灶房探出头,围裙上还沾着玉米面的白屑。“铃儿又长高了!”她舀一瓢井水泼在石阶上,清凉霎时沁进鞋底。舅舅蹲在门槛剥核桃,指甲缝里嵌着黑泥,见我们来了,核桃壳"咔"地裂成两半,果仁滚进他手心的凹槽里。 “吃老饭啦?”婶婶急问 “没呢” “正好昨天地里新挖的野菜,今天给你包野菜饺子哈” 婶婶的灶台是座活着的火山。铁锅沿沁着油渍,案板裂口处塞着榆树皮,陶罐里发酵的米酒正咕嘟冒泡。她捞起竹篮里的野菜——马齿苋蜷着紫红的边,荠菜茎上缀满水珠,在晨光里亮得像撒了把星星。 “得先醒醒面。” 婶婶从陶瓮挖一团发酵的老面,掌心揉搓间,面团渐渐活络,膨成云朵般的蓬松。她指尖沾着碱水,在案板上画出一圈圈涟漪。 “野菜性寒,得用温面裹着,才能锁住春气。” 剁野菜是门艺术。婶婶挥刀如舞柳枝,马齿苋的紫汁溅到案板纹路里,荠菜茎断时溢出淡青的浆。我蹲在门槛剥蒜,看她将菜末拢进粗瓷碗,撒把虾皮,淋一勺自家酿的豆油,盐粒从陶罐抖落时,她总念叨:“山里的野物,吃的是日月精华,盐多了便糟蹋了。” 婶婶把面皮擀得比蝉翼还薄。她掌心托着面团,擀杖旋动间,面片渐次舒展,边缘透出麦秸的金黄。她将菜馅舀进面窝,指尖捏褶如叠春衫,饺子列队在竹屉上,个个鼓腹含珠。灶膛火舌舔着锅底,婶婶往沸水里撒三撮碱草:“碱能吊出野菜的魂,饺子才有山里的野劲儿。”蒸汽冲破锅盖的刹那,香气像群受惊的雀,扑棱棱撞满屋子。 哥哥早蹲在灶前,用竹筷敲锅沿催命,婶婶却慢悠悠拧他耳朵:“贪吃鬼,敲筷子!急火吃不了热饺子,跟小时候偷灶糖一个德行! 她舀一勺骨汤浇在蒜泥里,青瓷碗腾起白雾,蒜香与野菜的清气绞缠着,钻入鼻腔。第一只饺子咬破时,汁水溅在蓝印花桌布上。马齿苋的酸鲜、荠菜的清甜,在齿间炸开春雷。婶婶笑纹里漾着油光:“烫,吹着吃!还有,多着呐~都是你们的!”我狼吞虎咽,额角汗珠坠进面汤,婶婶用围裙替我抹汗,银镯子划过我喉结,叮咚声里藏着亲人不变的宠溺。 吃罢晌午饭我和哥哥在屋头喝茶。 这时,舅舅拿着羊鞭进来嚷嚷 “放羊去,走不走?” 城里的孩子对放羊这件事充满着好奇,当下应了一声就便随舅舅上了山。 舅舅的羊群是北坡最懒散的云朵。他总说羊蹄子认得路,比人还精明。初夏的草甸子刚褪去铁灰色,羊们便自个儿往西坡挪,那儿有去年秋天没啃净的碱草根,混着冻土里憋了一冬的苦艾香。舅舅只需拎着牧鞭跟在后面,鞭梢垂得像暮色里的柳枝,从来不用甩响。我和哥哥趴在山坡上看着羊群,像看着一簇簇云朵在嬉闹。可总有一两只落在队尾,踮着蹄子追大羊的尾巴,像追着一缕风。 舅舅蹲在芨芨草丛里抽烟,火星子明灭间,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几乎要戳进云堆里。 “你们看那羊” 他突然指着远处,“总往有光的地方跑,可太阳底下哪有好草?”烟灰簌簌落下,惊飞了藏在草果里的百灵子。 七月山雨来得急。羊群突然骚动起来,老母羊领着羔子往山坳里窜,公羊犄角抵着土丘,刨出半坑泥水。舅舅的鞋子陷在泥浆里,牧鞭早被雨水浇成了湿柴。雷声从云缝里滚下来时,他反倒笑了:“这鞭子赶了一辈子羊,今儿个倒被羊赶了一回。” 雨幕中,羊群成了流动的墨点,渐渐洇进灰蒙蒙的山影里。羊的脊背起伏得像一座小丘,舅舅的影子渐渐矮下去,矮下去,直到和草甸子融为一体。 我忽然明白,那些总爱往有光处跑的羊,不过是追着牧人投下的影子。 最后一茬草被啃净时,舅舅把羊群赶进圈。他倚着栅栏数羊,数着数着就笑了:“少了一只。” 我们打着手电找遍草甸,却在羊圈里发现多了一只野羊。它犄角上还缠着去年的枯草,眼睛里映着满天的星子。 舅舅把野羊赶出去,它却总在圈外转悠,像丢了魂的牧人。 #随笔原创 #散文



评论:
君逸: 这文字,读来身临其境,我也做了回牧羊娃
作者: 一起放羊呀[坏笑]
✨瑶光❄️: 最近也不更了,差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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