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里的叹息 （一） 拾级而上，推开大英博物馆厚重的玻璃门，穹顶之下，迎面而来的，既有一种冠冕堂皇的文明气息，也有一股混杂着历史尘埃的幽幽凉意。 来伦敦，不看大英博物馆，可算是一件巨大遗憾。走过世界上许多博物馆，你会发现，与大英博物馆相比，少有可出其右者。 它是目前世界上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宏伟的综合性博物馆，也是世界最著名的四大博物馆之一。占地近六万平方米，展览面积九万多平方米，仓库两万多平方米，各种常年开放的固定展馆70个，共收藏800多万件珍贵文物，而展出的文物只有五万余件，占馆藏文物不到百分之一！ 更让人吃惊的是，这座博物馆收藏的，只有不到十分之一属于英国本土文物，也就是说，绝大部分珍贵文物，是英国在殖民侵略战争中通过劫掠而来。 （二） 徜徉在大英博物馆各个展馆，就像穿行在世界不同文明之间。那些珍贵的文明记忆，或大气磅礴，或精妙绝伦，或多彩纷呈，或妙趣横生。 在这里，你会想起中国北京圆明园苍凉的残垣断壁，想起荒凉的敦煌莫高窟，想起两河流域的古巴比伦，想起波斯帝国、古罗马、希腊、埃及，想起印度…… 罗塞塔石碑、帕特农神庙石雕、古埃及木乃伊、敦煌壁画、《女史箴图》、荆棘圣物箱、《亚尼的死者之书》、中国瓷器、贝宁青铜器、奥科塞斯宝藏、摩艾石像……。这些据说都是大英博物馆的镇馆之宝，随便择其之一，便是价值连城。 这些具有丰沛文明价值和历史意义的文物，既是世界文明的美好回忆，更是侵略者在世界各地盗窃劫掠的累累实物铁证。 陪同一起的朋友开玩笑说，也只有昂撒人有这样的“气度”，能堂而皇之理直气壮把偷抢来的文物，厚颜无耻公然无惧地展出，不得不说，这也算一种“境界”！ （三） 媒体曾评说，“没有一个中国人，能笑着走出大英博物馆”，确实，在中国展厅，听到最多的，就是中国人的叹息！ 有人说，“中国最好的文物不在故宫，而在大英博物馆”。公开数字称，这里收藏的中国文物约两万三千多件，件件价值连城。但实际上，博物馆收藏了可能超过20万件中国文物，横跨中国五千年文明史。 在中国展厅，中国人看到门口写着：“中国人创造了世界上最广泛最持久的文明……”，自然会产生骄傲之情，但接着往里走，情绪则会越来越低落。 展厅里，中国瓷器在玻璃柜中泛着幽冷的光。这里收藏了包括汉唐至明清的青花、钧瓷、唐三彩、景泰蓝等具有精湛工艺水平的稀世瓷器。 那些曾经在诸如景德镇之类名窑里浴火涅槃的瓷器，如今静静地躺在大英帝国的展柜里，像一群被放逐的贵族。 凝视着它们，仿佛能听见它们在诉说：我们曾是夏商王朝的瑰宝，是汉唐强盛的标志，是大明王朝的骄傲，是郑和下西洋时的珍贵礼物，也是海上丝绸之路上耀眼的明珠。而如今，却只是带着标签编号的展品，是游客相机里的风景，是人家随时可以转手的奴仆…… 转角处，一尊北魏佛像低眉垂目。它的金身已经斑驳，却依然保持着东方的神秘微笑。这微笑低调内敛，穿越了千年时光，从云冈石窟来到泰晤士河畔，在异国的晨昏中默默注视着来往的过客。 想起余秋雨笔下的敦煌莫高窟，那些被斯坦因带走的上百幅壁画和两万多件经卷，此刻，是否也在这座博物馆的某个角落暗暗叹息？ （四） 走进中东展厅，亚述帝国的浮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凉。那些曾经雄踞两河流域的雄狮，如今只能在石板上展示昔日的威严。古巴比伦的泥板文书上，楔形文字依然清晰可辨，却再也找不到能够读懂它们的眼睛。 这些文明的见证者，在战火与掠夺中离开了故土，跟他们的主人和创造者一样，或烟消云散，或玉碎瓦全，或流落他乡，成为异族的囚徒。 （五） 在非洲展厅，贝宁青铜器散发着神秘的光芒。这些精美的艺术品，是大英帝国殖民历史的见证。它们沉默地诉说着一个古老王国被征服的伤痛，诉说着无数工匠被迫离开家园的悲哀。玻璃柜中的面具仿佛在凝视着参观者，那空洞的眼眶中，盛满了一个民族的苦难。 （六） 漫步在这些展厅之间，我忽然意识到，大英博物馆不仅是一座收藏文物的殿堂，更是一座文明的监狱。 这里的每一件展品，都是一段被中断的历史，都是一个被撕裂的文明。 它们离开了生长的土地，失去了原有的语境，成为西方人眼中的“奇观”，在狭小空间里发出怀乡的叹息。这叹息，跟参观者的叹息汇合一起，成为一股嗡嗡作响的低压之气，回绕在展厅之上…… （七） 博物馆的穹顶很高，阳光透过玻璃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那些影子像是文明的伤痕，无声地诉说着殖民时代的暴力与掠夺。我忽然想起马可·波罗笔下的东方，想起郑和船队远航的壮举。真正的文明交流，不应该是这样的单向掠夺，而应该是平等的对话与理解。 走出博物馆时，暮色已经降临，一天的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 泰晤士河畔，灯火次第亮起，照亮了这座古老的城市。 回头望了望博物馆巍峨的身影，仿佛听见了无数文明的叹息在夜风中回荡。 那些被囚禁的文物，是否也在等待着回家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