蒪岩夜话 No.84 闲议包与扎
我是个怀旧,且在某些细处颇有执念的人。譬如,刚出炉的小葱猪肉馅儿烧饼,就非要用过去那黄褐色的羊皮纸,皱皱地包起来,热热地握着,看着纸上渗出点点油花,一边又闻着咸香的葱味儿,哈着气儿吃,才能算地道。倘若用塑料袋裹着,那便算是少了些不可名状的滋味儿了。
年少的时候,市井里,副食都是用各种天然的物料来拾掇。包扎包扎,那么先来说说扎。
虽说没人定过规矩,但因久经实践,捆扎材料要兼顾易得且好用这俩基本条件,于是便形成了某些固定搭配,让人一想到,就记起了不同的吃食。
苎麻绳,算是最富有生活气息的绳子,无论是抓几帖药,还是趸个米糕,甚至做栋上梁,都少不了它。闲暇了,阿婆们撕下外皮,又浸又晒,聊着天就用手搓出许多大小不等的麻绳。我故居的小院儿,邻里们在冬日里,往往是要拿它来穿酱肉和腊鸭的,一年仅此一次。直到整个竹架子上都悬得满满当当,酱肉被暖阳晒得滴油,棕红通透,咸甜交替的气味,让人馋得不行。
棕叶绳,必然和箬竹叶成双成对,且大多是固定搭配糯米。棕叶顺着脉撕开,去掉叶梗,同样是干湿交替处理,这要是一沾了油脂,便柔韧异常,三两根棕叶,任凭一个壮汉使全身力气都难扯断。扎粽子,捆麻糍,一长摞叠好的年糕,得有个七八斤,不结实可不行。码好了,顶上放一张方的红纸,再用长长的棕叶来个十字绑,齐活。在正月里,便可以很欢喜地送给亲友,红红火火,讨个吉利。
藤条绳,那铁定是山民们弄了好货捆带下来卖的。从用的到吃的,包罗万象。柴火就不说了,岩金枣儿之类退火煲汤药材,用的是野紫藤拧的绳儿;最热闹的是赶集猎户摊子。卖主是蓬头垢面,身上粘了很多柴草碎屑,往地上一蹲,掏个烟杆子抽起来,眯着眼睛晒太阳。当年我爷爷可就是抽他自己种的烟叶,又辣又呛劲儿大。绿头鸭,山鹬,都用细丝似的紫皮藤扎住脚摆着。山鹬就是走路脑袋一探一探那东西,走一步退一步,跟个文三儿似的。别看它没三两重,可这肉你加点儿老姜,炖得了再来一把碎葱香菜沫,那是真叫醇厚鲜美。要不怎么说沙俄时代老爷们也特爱这玩意儿呢;最金贵的是偶尔才能遇上的山猪和乌几,半晌就卖完,反正也就大致秤一下,砍一块儿,从扁担上扯卷青圆藤,划拉一下扎了给买主带走,山里人不怎么讲究精确的斤两。那年月,猪都养不大,还得交任务,哪儿有闲余的卖。也就指着别的肉打打牙祭,当然如今这些野物们可都入了保,不兴吃了。
说了扎的,再聊聊包的。
纸,在当时,算是有些档次的物料儿了。因为所有东西里边儿,就这个得花本钱买。大多也是包点心之类的精致吃食用的,我从小不爱甜口,所以了解的不详细。褐黄的羊皮纸,也就镇上桥头卖熟食的铺子里才有。有什么熟食呢,白切狗肉,白切羊肉。这熟牛肉偶尔才有卖。要上三两,老板拿羊皮纸给包成一帖,再饶一包椒盐给您放进去。要是多要一包,老板娘就要拉着脸不高兴装没听见。兰花豆,花生米也有卖,外边儿一层细盐,包一会儿纸上就油星点点。客人要是坐店门口吃,老板更高兴,因为散酒还得买,他再亲自饶你一碟水煮花生,脆腌萝卜片儿什么的,都他自家种的,比他老婆会做人多了。
箬竹叶,植株矮小,叶子却又大又宽,包糯米都带着清香,除了米食,它还和“白糖”是绝配。八零后期九零早期的南方市镇,叮叮当敲着响儿的卖糖人一来,孩子们就围上去了。这并不是白砂糖,而是种很黏很硬很香的乳白糖块儿,老人们都说能治咳嗽,我至今也不知道它是用什么做的。只知道是拿箬叶包成一个个茶饼模样。有人买了,便拿榔头凿子给起出一块儿来。浓香的滋味儿,如今已经很少能见到了。采箬竹叶不容易,因为五六月最盛的时候是雨季,妇人们上山回来,总是浑身湿透冻得打哆嗦。且这丛中常能遇到浑身翠绿,眼睛通红,剧毒的竹叶青蛇。如今这叶子在刺身,寿司用到比较多,身价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再有就是荷叶了。荷叶什么都能包,荷叶包鸡,包饭,都成,带着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幽香,夏季水乡正午的味儿。同样,它也需要晒干,水发,最好还是油浸,这样,干了都能保持柔韧。隔壁有位女孩子,我印象很深,很可惜忘了名字。黝黑的小个子,家里租镇上,过去可没有电烤炉,她家也就卖卖果木炭烧鸡鸭类的东西,人挺客气,时常带嫩莲子和水红菱给我们尝尝。有年暑假后开学,再没看见她来学校。过后才知道,原来是假期正午她给家里帮忙,去采荷叶的时候,据说塘埂上的泥块儿塌了,连人翻进水里,没再出来,多么懂事一孩子,实在是可惜。
到如今,这些物料却又作兴起来了,手作礼物用麻绳打个花结,放上草丝儿;民宿餐馆,有个叶子包饭,便显得更高档天然。于国人来讲,这些都是刻在基因里的,对于乡土的眷恋。
篇幅所限,今儿就聊到这儿,改天再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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