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心 站在殡仪馆的大厅门口抽烟的时候，看见两个喇嘛，红的袈裟，在几个人的陪同下走了出来，一个长者，一个年轻的。车子就停在台阶前，有人上去拉开车门，就像给领导开车门那样，说着一些什么，微微倾着身子点着头，目送车子开走了。 我就想起了小时候村子里来的那两个和尚，也是一个长者一个年轻的，不一样的是他们只有僧衣。那个长者有着很长的寿眉，仿佛书里说的长眉罗汉一样，脸上皱纹堆垒，一脸慈祥。年轻的好像就二十左右的样子，不过也没人确信，消瘦白净，连光头看着都那么白净。 当初大家对这件事，是新奇了好一阵子的，穷乡僻壤的地方，顶富裕的人家，无非也就家口多一些，一年到头能多吃几顿肉和细粮，没什么油水。也有路过的，停下来不拘什么东西的化两顿斋饭就走。村里人还是希望能他们能留的，无论穷富，都有烦恼，都有所求，也都想有些祈祷和开解，尤其是那些去外面见过世面的人回来，言之凿凿的讲着那些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富绅们如何崇佛礼道，广结善缘，又如何人丁兴旺，富贵平安的时候，村里的人就更心慌，仿佛找奶吃的孩子。 而这两个和尚，居然在村里住下来了。先是寄宿一家人家，然后看着山坡下孤零零的那三间破房子，和村里的村长族老们商量能不能借住。那房子本就无主，两个和尚就把房子收拾出来，就那么住下了。住下之后，大家就发现这事儿跟原本想的不一样，念经超度祈福禳灾什么的，老和尚一概没有，也不要布施，只是小和尚每天去打点短工，换一些衣食。这么一住就是好几年，除了念经和光头僧衣之外，仿佛就只是平常庄户人家。 这样久了，村里人原本的期待也就散了。不过渐渐的又多了一些别的想头。大概其他的后生，都是本乡本土的那个味道，只有小和尚是特别的，看着干净也看着柔和，看着精壮也看着秀气，眼神总是那么空灵，于是大姑娘小媳妇总要多看两眼。穷乡僻壤，礼数最多也就是嚼舌头的谈资而已，反而不那么拘谨。放得开的妇人们，总是要远远的打趣一下，再说一句小和尚害羞，似乎得到了一些高级的满足感，其实小和尚害羞没害羞谁知道呢。至于大姑娘，多看两眼的有，一直看着的看的走神的也有，上去搭嘎的也有，甚至还有大胆的，在他们早晚课的时候，像当初那些孩子一样去人家院子里，也一样盘腿坐着听。 这其中还包括一个富家姑娘，听说都有点茶不思饭不想了。思路开阔的媒婆子立即又打开了新思路，上富户家一顿说项，巧舌如簧的说就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一定说的小和尚还俗，那么俊俏的小和尚，又能干，招个上门女婿，那指定比儿子孝顺的不差，给主家听得都有点呆了。凡此几次，真还给主家说动了，大约给了些好处，又许了媒婆更多好处，媒婆子颠颠的小脚就风风火火上了和尚的门。 给和尚说媒，可是村子里百年难遇的新奇事了，那些没事调笑的妇人们和递眉眼的姑娘们，虽说心里想，可真有人这么干，那也要目瞪口呆一下了，就都凑去看热闹。事儿就在院子里说的，也不可能进屋去说，可老和尚听完这事儿，好像一点都不奇怪，还是那么慈祥的笑着，只是说着阿弥陀佛。媒婆见老和尚油盐不进，就转向小和尚，小和尚的表情就丰富一些，拧着眉头，木然着脸，似乎是有些一下子消化不了这个事情的不可思议，又似乎是有一些想说脏话又憋着的那种劲儿。然后老和尚就看了小和尚一眼，小和尚也看了老和尚一眼，小和尚也就垂下头，单手什，也只是阿弥陀佛。 溜溜儿得一个多小时吧，媒婆口水可能不够用了，于是败走小坡下。死心当然不是一时半会的，大约后来也去过几次，新鲜劲儿过了也没太人在意，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再之后，又一切归于平静，调笑小和尚的妇人们和偷看小和尚的姑娘们似乎也觉得乏味，慢慢就视而不见了，除了那个一直听他们早晚课的姑娘。 再后来，老和尚圆寂了。 具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大概是有人看到小和尚去上山打柴火，姑娘也跟着去，就有勾起一些好奇心，听到了老和尚圆寂的事情。于是，也就有人上门了，老和尚懂一点医术，大约也有几个庄户人得过一些恩惠，就想表达，小和尚一概辞谢，只是和姑娘一起，在山头用木头搭起了一个台子，把老和尚的尸身烧了。村里人以为，小和尚总要念一些经文，或者有点什么佛门的仪式，然而都没有，就那么静静的烧了，灰都没收。老实的庄户人问小和尚，小和尚破天荒的说了一段话，大概意思是，不需要，身死神灭，所有悔往生，求来世，皆是虚妄，所有恩泽福报，都是欺心，放下屠刀就可立地成佛，今生无望就寄予后人寄予来生，无非求心安，只是自欺欺人，只是欺心，那不如就修心安。 后两天，有人听到那个听早晚课的姑娘家中有些动静，大约是吵嚷，再然后就在烧了老和尚那块地方，小和尚拿出一把刀，给那个姑娘剃了头，套上一件旧僧衣，两人向着地上那团已经被风吹散的灰烬的痕迹合十行礼，然后出了村子联袂而去，不知所踪。 那个媒婆子宣称小和尚还是被她说动了凡心，带着姑娘私奔了，被姑娘的家人打了一顿，也就不再提，一切又似乎归于平寂，心慌的人等着再有别的事情，就像孩子踅摸着找奶吃那样，来填充一下不安的心。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