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过一下》
——许清欢
破席一卷，血水一冲，车过了无痕。抱月楼前众厮哄然散去，于他们而言，方才情状，寻常似云烟过眼。人命关天，竟如儿戏，再掀不起任何波澜。老金头就这样没的不明不白，那是个活生生的人，好端端打楼里进去，出来没等多言语几句，便惨死当街，横尸荒野。我难以忘记，那佝偻背脊上皮开肉绽的鞭痕，淋漓刺目。更无法袖手，五百两私扣巨债下的逼良为娼，空口白牙足以颠倒黑白，谈笑之间便能轻易草菅人命。王启年附耳道，百姓们过活皆是如此，早都习惯了。我闻之扼腕，惊愕万千又悲恸疾首，失语良久，不知作何回应。繁华皇都，天子脚下，上设鉴查秘院，下有京都府衙，庆国之法却于黎民布衣间形如虚设。寻常菜农，尚且如此，官虎吏狼，可见一斑。刽子手拭得去长阶溅血，拭不去昭昭公道，杀人者逃得过官官相护，逃不过律法铁条。
我愤而提笔，续红楼一页。书接上回，薛蟠醉酒打死张三，纹银五百两欲平官司未果，知县擅钻营又得数千两了结此案。落笔归架，合简再不忍多看一眼。翌日回返使团，巧借言冰云之口，并北齐公主助我造势，得以起死回生，光明正大活过来。再见陛下，是与诸位皇子同席的家宴，我斗胆上前奉谏，欲参皇子皇亲，参他个措手不及，难辞其咎。陛下不置可否，圣意难断，三番直言死谏随那提司腰牌落水之声，尽付东流。这一跪，我范闲跪皇恩浩荡，恕我欺君罔上之罪；跪知己牛栏街舍命以护，托我重责却未查得半分进展；跪老金头无端枉死，为报我恩强撑送信，我却无以讨回公道。此案牵涉颇广，内情盘根错节，冤魂无数，如何就审不得、查不得。范思辙受人利用，身陷其中，史家镇连夜被火屠尽，全镇无一活口。人该破碎几次心脏，方得几句真相。
腰牌已无，线索已断。星子晦暗，前路隐于胧雾，我茫然无措，也无颜归家，不肯转圜。于是去往鉴查院门口，老娘留下的那块碑前踟蹰，负气与碑上厚尘较劲，仿若眼前碑文如新，心上愁云也能堪堪散尽一般。王启年探我脸色，适时又道，我是个好人，听得此话，我征了一瞬，继而笑出声来。起初我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习惯于独自骄傲，当众孤独，没有找到活着的意义，也没有想做的事。后来有了在意的人、牵念的事，为此尽力至今，不过到头来，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到做不好。碑常拂拭，则不染尘，京都水深，我于此处泥潭，抵是捞不到月亮了。
挑子尚未撂稳，院长话也通透，结实道破如渊帝心，拨云见日拆解重重玄机。纵观庆国朝野，百端作弊，无所不至，大小官员皆养巧取豪夺，蝇狗营聚之风。为敛桀贪，往往政以贿成，眼下领一处主办，监察百官，不失为突破口。左右少不得会上一会那检蔬司的戴公公，好见识见识王法天理所在。遂提笔，再续一页红楼，此回欲道：千两银换贾蓉五品龙禁尉，太监戴权谈笑间卖官鬻爵。
世人寻黄金乡，我找月亮，何必同往。
评论：
sirens: 明月但知心里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