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我走了很久》
车轮碾过的积雪声像破碎时的月光，在寂静中迸裂成千万片银屑，我摇下车窗，让凛风卷着雪粒扑进领口，那些六角形的精灵在仪表盘幽蓝的光晕里跳起古波斯旋舞，远光灯切开雪幕的瞬间，我望见山峦的骨骼正被苍白的月光拓印在天际，嶙峋如上古巨兽的脊椎。
防滑链与冰面相击的脆响在谷底激起空茫的回声，后视镜里，来时的车辙正被暴雪温柔吞噬，那些被冰晶折射的往事，此刻正以光的形态在挡风玻璃上重映：十六岁那年骑自行车冲下坡道时扬起的白衬衫，二十五岁在兰州火车站遗落的蓝围巾，还有去年春节后家门口越来越远的松树，都在雪幕中翻飞成纷乱的蝶。我熄了火，看呼吸在玻璃上生长成蕨类植物的纹样，寂静开始具象化，化作细雪摩挲车顶的沙沙声，化作防冻液在管道里的汩汩声，化作血液冲刷太阳穴的轰鸣，忽然明白这场跋涉不过是用钢铁与汽油，在时之琥珀里雕刻自己的形状。
暴雪已将天地缝合成纯白的茧，仪表盘最后的光晕里，我看见冰晶在睫毛上结晶成微型棱镜，折射出七个不同维度的自己：戴鹿皮手套的淘金客，穿藏袍的朝圣者，怀抱婴孩的妇人，他们都在雪原上留下蜿蜒的足迹，最终汇聚成我此刻掌心的纹路。车灯熄灭前的最后一帧画面里，七个维度的自我正在合拢成莫比乌斯环，穿藏袍的朝圣者靴底沾着冈仁波齐的雪，怀抱着婴孩的妇人指缝漏出撒马尔罕的金粉，他们的影子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中结晶，成为我瞳孔里新生的星云。
我忽然懂得：所有跋涉本质都是向内的洄游。那些被暴雪抹平的来路与去程，原是命运馈赠的克莱因瓶——我们永远在瓶身外寻找出口，却不知自己正流淌在幽蓝的曲面上。
这条路或许从未真正通向某个终点，它只是宇宙摊开掌纹时，一道银色的生命折痕。
而这条路，我走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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