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暮色将青石板染成松烟墨色时,我听见《水浒传》第七十一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的碑文在砖缝间簌簌作响。八百壮士的魂魄正从太湖石孔窍里渗出,化作檐角铁马叮当——无锡水浒城竟将施耐庵笔下"赤日炎炎似火烧"的焦灼与"玉雪肌肤芙蓉貌"的绮丽,熬成一锅触手可及的风骨浓汤。
穿过缀满铜钉的朱漆山门,恍若跌进金圣叹批注的夹缝。酒旗招展处飘来"三碗不过岗"的酒香,却见戴范阳毡笠的伙计手持扫码枪,将武松打虎的豪气扫进移动支付账单;绸缎庄前高悬的"鲁锦齐纨"随风翻卷,暗纹里织着施耐庵写林冲风雪山神庙时"那雪正下得紧"的笔锋。最妙是打铁铺迸溅的火星,每一粒都裹着《水浒传》第五十四回"入云龙斗法破高廉"时的硫磺气息,淬火青烟里赫然立着"替天行道"的电子屏。
忽听得瓦舍传来惊堂木炸响,说书人将"宋公明三打祝家庄"改作全息投影剧。光影交织间,扈三娘的双刀劈开VR眼镜的虚拟战场,燕青的川弩却射中观众席爆米花桶。转角撞见正在对戏的"武大郎"与"潘金莲",武大郎担子里现代烘焙的炊饼正冒着热气,窗棂外那枝带露的杏花,倒似从施耐庵原稿"眉似初春柳叶"的批注里折下来的。
暮色四合时,忠义堂前燃起三十六盏琉璃灯。灯光漫过青面兽杨志的宝刀,刃口上流转着《水浒传》第十七回"花和尚单打二龙山"的月光;照在玉麒麟卢俊义的战袍时,又幻化出"吴用智取大名府"时的烽烟。忽见戴雉鸡翎的"史进"策马掠过,马蹄声里混着无人机航拍的嗡鸣,这般古今交错的荒诞,倒比金圣叹腰斩的七十回本更添三分《第五才子书》的神韵。
当打更人的梆子敲碎子夜,我蹲身抚摸城墙根温热的砖石。这掺着太湖淤泥烧制的墙砖,每道裂纹都暗藏施耐庵"自古白云无去住"的喟叹。远处影视基地的探照灯刺破夜幕,将野猪林的树影投成现代剧组的电缆线——原来最真实的江湖,永远游走在历史褶皱与文学想象的缝隙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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