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知暖》
腊月二十九的黄昏，单元楼里弥漫着炖腊肉的香味。母亲将很多的腌制腊肉也炖上满满一大锅。父亲反复核对着他需要支出的新年红包，又仔细斟酌年货清单，红纸上"五香瓜子三斤"的墨迹被指腹蹭得模糊——往年这时候，妻子该带着女儿在超市抢购她喜欢的零食了。
三人寥寥轻声细语围着年夜饭的圆桌，搪瓷碗沿的草莓贴纸在清蒸鲈鱼的热气里若隐若现。父亲开茅台时溅了几滴在台布上，暗红渍痕慢慢洇成地图模样，"你幺姑家就在这个位置"，他忽然用筷尖点着酒渍："当年背着你翻两座山又乘船去送年糕"。
正月初一清早，母亲翻出压在箱底的大衣，部分钮扣已是快要脱落。车辆驶过出城的乡道时，她忽然说："这件衣裳还是新崭崭的"。二姨家住在镇上的老宅，小院后面就是自己的一小块菜地，种满了绿色蔬菜，防盗门贴着褪色的秦琼敬德。九十岁的老人接过我递给的香烟，攥着我的手，皴裂的掌心纹路里嵌着棉絮："上次见你都还是个细娃，小孩该有我高了吧？"
幺姑家的三层小楼很是大气，房顶盖着琉璃瓦，墙边监控器闪着幽蓝的光。表哥端出进口车厘子，水晶碗底沉着几枚果核。"小时候你俩偷偷下池塘游泳被罚跪还记得吧？"，姑父坐在沙发上拿着旱烟笑道，茶几上的碧根果包装印着英文字母。母亲从布兜里掏出牛皮纸包的芝麻糖，塑料茶几太滑，糖块咕噜噜滚进波斯地毯的流苏里。
走到二姑的家已是初三。细雨落在屋前池塘宁静的水面泛起涟漪，火塘灰烬中煨着陶罐，腊猪蹄混着干豆角的浓香漫过泛黄的明星挂历。二姑用搪瓷缸给我续土茶，缺口的杯沿烙着"先进生产者"的红字，"你姑父当年在这间屋教你打算盘"，她指着掉了漆的条案，梁上垂落的蛛丝正巧落在父亲稀疏的白发上。
返程时暮色四合，父母在后座依偎着打盹。母亲膝头的布袋子里装满亲戚们塞的水果、酱萝卜和香肠，拉链卡着半截老式红包——是幺姑偷偷夹在柿饼里的。后视镜里，父亲蜷缩的姿势竟像极了女儿在安全座椅里熟睡的模样。路灯次第亮起，光晕中飞旋的雨滴，恍惚是二十年前家族祠堂前燃烧的纸钱灰烬。
手机在衣袋里震动，女儿发来穿着新羽绒服的自拍，背景是我不认识的客厅。熄灭屏幕前，我把二姑院里的梅花照片设成壁纸，冻红的骨朵正在残雪里簌簌地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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