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名憨园,瓜期未破,亭亭玉立,真“一泓秋水照人寒”者也。
有女名憨园,瓜期未破,亭亭玉立,真“一泓秋水照人寒”者也。
“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间,亦有如我两人之情兴否?”
我闻到她鬓角的茉莉浓香扑鼻,于是拍着她的背,用其他言语缓解道:“想来古人因茉莉形色像珍珠,所以用来助妆压鬓,岂不知此花必须沾染油头粉面的气味,香味才更可爱,所供的佛手都要退避三舍。”芸止住笑说:“佛手是香中的君子,香气只在有意无意之间;茉莉是香中的小人,因此必须借助人势,它的香味好像献媚讨好一样。”我问:“那你为什么要远君子而近小人呢?”芸说:“我只是笑那种爱小人的君子罢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唐代.元稹
自此耳鬓相磨,亲同形影,爱恋之情,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
于土墙凹凸处、花台小草丛杂处,常蹲其身,使与台齐,定神细视,以丛草为林,以虫蚁为兽,以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 【译文】 在土墙的不平整处、花台杂草丛生的地方,我时常蹲下身子,蹲得和花台一样高,定神细看。把草丛看作森林,把虫蚁看作巨兽,把泥土瓦砾看成山丘,低洼的地方是沟谷,神游其中,怡然自得。
戏探其怀,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舂乃尔耶?”芸回眸微笑,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
芸曰:“今世不能,期以来世。”余曰:“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
芸曰:“此即所谓太湖耶?今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矣。想闺中人有终身不能见此者。”闲话未几,风摇岸柳,已抵江城。
回家后向芸称赞,芸说:“可惜我不是男子,不能去看。”我说:“戴我的帽子,穿我的衣服,也是化女为男的好办法。”于是芸把盘髻放下,编成辫子,把眉毛画粗些;带上我的帽子,两鬓微露,还可以掩饰过去;穿我的衣服,长了一寸半,就在腰间折了几道缝上,外面加件马褂。芸说:“脚下怎么办呢?”我说:“街上有卖蝴蝶履的,大小可随意挑选,很容易买到,而且早晚还可以当拖鞋穿,这不是很好吗?”芸欣然接受了我的建议。 吃过晚饭之后,芸装扮一番,模仿男人的样子拱手阔步,练习了半天,突然变卦了,说道:“我不去了。被人认出来多有不便,被婆婆知道了也不行。”我怂恿她说:“庙里管事的人谁不认识我,即便认出来,也不过付之一笑罢了。我母亲现在九妹丈家,我们悄悄地去,再悄悄地回来,她哪里会知道。” 芸拿着镜子照自己,大笑不已。我使劲儿拉着她,悄悄过去,游遍了庙里,也没人认出她是女子。有人问我是谁,我就以表弟来回答,芸和他们不过拱手打招呼而已。最后到了一个地方,有个少妇和小女孩坐在所设的宝座后,她们是一个姓杨的管事人的眷属。芸忽然走过去和她们打招呼,身子一侧,不自觉地按了一下少妇的肩膀,旁边有个女仆站起来怒斥道:“什么地方来的狂生,敢这样不守法纪!”我正要找借口来掩饰,芸见情况不妙,就脱下帽子,把脚翘起来给她们看,说道:“我也是女的。”对方很是吃惊,随后转怒为欢,让芸留下来一起吃茶点,后来又叫了顶轿子把芸送回家。
芸曰:“世间反目,多由戏起,后勿冤妾,令人郁死。”余乃挽之入怀,抚慰之,始解颜为笑。
登舟后,反觉一刻如年。及抵家,吾母处问安毕,入房,芸起相迎,握手未通片语,而两人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①,觉耳中惺然一响②,不知更有此身矣。 /登上小船后,反倒觉得一刻如同一年一样缓慢。回到家里,去母亲那里问安之后,走到自己房里,芸站起来迎接,我们双手相握,一言未发,二人的魂魄仿佛化成了烟雾,只觉得耳中惺然一响,都不知道还有此身了。
时四鬓所簪茉莉,为酒气所蒸,杂以粉汗油香,芳馨透鼻①。余戏曰:“小人臭味充满船头,令人作恶。”素云不禁握拳连捶曰:“谁教汝狂嗅耶?”芸呼曰:“违令,罚两大觥。”素云曰:“彼又以小人骂我,不应捶耶?”芸曰:“彼之所谓小人,盖有故也。请干此,当告汝。”素云乃连尽两觥,芸乃告以沧浪旧居乘凉事。素云曰:“若然,真错怪矣,当再罚。”又干一觥。 (盖有故也: 芸止住笑说:“佛手是香中的君子,香气只在有意无意之间;茉莉是香中的小人,因此必须借助人势,它的香味好像献媚讨好一样。”我问:“那你为什么要远君子而近小人呢?”芸说:“我只是笑那种爱小人的君子罢了。”)
归来完姻时,原订随侍到馆。闻信之余,心甚怅然,恐芸之对人堕泪。而芸反强颜劝勉,代整行装,是晚,但觉神色稍异而已。临行,向余小语曰:“无人调护,自去经心。” /回家完亲的时候,原计划随后要到父亲那里继续学习。得到要走的消息,心里感到很是怅然,担心芸会对人落泪。没想到她却强作笑脸来规劝安慰我,给我收拾行装,那天晚上,只是觉得她神色稍有些异样而已。临行前,她对我小声说道:“外出无人照料,自己要多当心。”
时余寄居友人鲁半舫家萧爽楼中。越数日,鲁夫人误有所闻,私告芸曰:“前日闻若婿挟两jì饮于万年桥舟中,子知之否?”芸曰:“有之,其一即我也。”因以偕游始末详告之,鲁大笑,释然而去。
将交五鼓,暖粥共啜之。芸强颜笑曰:“昔一粥而聚,今一粥而散。若作传奇,可名《吃粥记》矣。”
芸喜曰:“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诗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余深然之。今即得有境地,而知己沦亡,可胜浩叹!
到馆后,吾父即渡江东去。居三月,如十年之隔。芸虽时有书来,必两问一答,中多勉励词,余皆浮套语①,心殊怏怏②。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对景怀人,梦魂颠倒。先生知其情,即致书吾父,出十题而遣余暂归,喜同戍人得赦③。
余年十三,随母归宁①,两小无嫌,得见所作。虽叹其才思隽秀,窃恐其福泽不深。然心注不能释②,告母曰:“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母亦爱其柔和,即脱金约指缔姻焉。此乾隆乙未七月十六日也③。 /我十三岁的时候跟着母亲回姥姥家,因从小与芸关系融洽,得以见到她写的诗句。虽然赞叹她才思隽秀,但也担心她福泽不深。然而心思都在她身上,时刻不能放下,就告诉母亲说:“若是为儿子选择媳妇,非淑姐不娶。”母亲也喜欢芸的温柔和顺,当即摘下金戒指,缔结婚约。这一天是乾隆乙未年的七月十六日。
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 /苏东坡曾说:“事如春梦了无痕。”如果不把自己所见所思记载下来,未免有负于上天的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