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吟
黄沙漫天的西北,戈壁滩上风声如泣。夕阳沉入地平线,染红了远处的祁连山脉。他站在风化的土墙边,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一块旧玉佩,那是她留下的唯一物件。她的笑声仿佛还回荡在风里,却早已被时间碾成尘埃。
他是个赶骆驼的汉子,皮肤被烈日晒得黝黑,眼神却带着股不属于荒漠的柔情。年轻时,他走南闯北,驼队穿梭于丝绸古道,运送茶叶、瓷器,也运送过人的希望。二十岁那年,他在敦煌一个集市上遇见了她。那天正值中秋的夜市,圆月挂在天上亮如白昼。月牙泉边灯火摇曳,摊贩的吆喝声混杂着胡琴的低吟。她站在一盏红灯笼下,穿着粗布衣裙,眉眼却清亮如泉。她的手指轻抚一匹骆驼的鬃毛,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子。他停下脚步,忘了言语,只觉得心跳得像远处的战鼓。
她是莫高窟附近一个小村的画师,靠给游客画速写和修复洞窟壁画为生。她的手虽沾满颜料,却能勾勒出飞天的灵动和沙漠的苍凉。他喜欢看她作画的样子,专注得仿佛世界只剩她和画笔。他常拿自己的粗笨取笑,说她是天上的仙女,错落凡间,而他不过是沙子里的一粒尘。
他们的相识像戈壁里偶然绽放的红柳,脆弱却热烈。初遇后,他每次经过敦煌,总会绕道去找她。他们在月牙泉边散步,聊些琐碎的事,骆驼的脾气、壁画的颜色、远方的商队和她未曾见过的雪山。她说她向往祁连山的雪,因为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祁连山的雪是天女的泪,纯净得能洗去人世间的遗憾。她说她想站在雪里,感受那种干净到骨子里的自由。他笑着应下,说等他攒够了钱,就带她去,牵着骆驼,背着画板,一路走到天边,让她画下那片雪。
爱情在荒漠里生根,简单却炽热。他们没有诗词歌赋,只有深夜的篝火和彼此的呼吸。他送她一块从商队换来的玉佩,粗糙却温润,说这是他的心,托她保管。她笑着接过,系在腰间,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他问她是什么意思,她笑着说那是他们的未来。那一刻,风沙停了,月光清亮,他们的世界仿佛只剩彼此。
可戈壁从不怜悯人的梦想。几年后,西北的商路因战乱和经济变迁日渐萧条,驼队生意艰难。他为了生计,不得不接更远的活儿,常常数月不归。她守在莫高窟,画着千年的飞天,思念却像沙尘般堆积。村里开始有流言,说她一个未婚女子,守着个赶骆驼的汉子,怕是等不到好结果。她的父亲是个固执的老人,信奉门当户对,几次催她嫁给镇上的粮商。她每次都拒绝,父亲的怒火却越烧越旺。
矛盾在沉默中酝酿,直到那个冬天的到来。他从遥远的喀什赶回,风尘仆仆,只为兑现带她去看雪的承诺。却在村口听到了消息,她被父亲锁在家中,逼着三天后嫁人。他冲到她家,隔着木门听见她的哭声,像刀子剜着他的心。她隔门低语,说她不想连累他,父亲扬言若她不嫁,就要找人断了他的生路。他攥紧拳头,喉咙哽咽,却只能在门外站到天亮。
那天夜里,风雪突至,戈壁罕见的暴风雪席卷了村庄。终究她骨子里有着西北人的刚烈,最终还是趁乱逃了出来,裹着单薄的棉衣,跌跌撞撞跑到月牙泉边。他找到她时,她已被冻得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却还笑着说:“我只想再看你一眼。”她抬头望向漫天飞雪,气息微弱地呢喃:“祁连山的雪……也就这样吧……”他抱紧她,想用自己的体温暖她,可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她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塞进他手里,断续地说:“下辈子……还找你……”大雪盖住了他们的身子,染白了他们的头发,就像实现了他们彼此许下的共白头的诺言。只是她的眼睛缓缓闭上,像是睡着了,嘴角带着一抹释然的笑。
暴风雪停了,月牙泉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被埋在泉边一棵老胡杨下,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他刻下的一行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他没有哭,只是跪在墓前,一遍遍摩挲那块玉佩,直到手指磨出血痕。
之后的岁月,他继续赶着骆驼,走遍西北的每一寸荒漠。他不再说话,眼神空洞得像干涸的河床。驼队的人说他疯了,可没人知道,他只是把心留在了那片泉边,留给了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她。他决定去一趟祁连山,带着她的玉佩,替她看一眼她魂牵梦萦的雪。他跋涉千里,风沙磨破了他的衣衫,寒风刺痛了他的脸庞。终于,他站在祁连山的山脚下,皑皑白雪铺满天地,晶莹剔透,像无数细碎的星光在山间闪烁。远处,雪峰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静谧得仿佛能听见天女的低语。那片雪,纯净得像是她未曾实现的梦,也像是她曾向往的自由。他魁梧的身躯跪倒在雪地里,紧紧握着玉佩,喉咙里涌出一声低吼,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泪水混着雪花滑落,滴在玉佩上。
又到中秋,他回到了月牙泉,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她的墓前。圆月一如那年明亮,灯火摇曳,像她当年的笑。他温柔地对她说:“我去过祁连山了,那里的雪像你说的,干净得像天女的泪。我替你看过了,真的很美。”他将灯笼放在墓前,风沙渐起,火光在夜色中摇晃,像一颗坠落的星,短暂而孤单。玉佩在手中温热,像是她从未离开。
风中只有他的低语:“下辈子,我一定早点找到你。”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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