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马尾辫上的樱桃发绳晃到我眼前时,我正在削铅笔,刀片差点割到手指。 “你好。”她往桌上放铁皮铅笔盒,盖子上的美少女战士贴纸被磨得泛白。我往墙边缩了缩,课桌中间立刻空出十厘米。前同桌用圆珠笔在桌面划了条歪歪扭扭的线依旧留在桌上,蓝色墨迹渗进木头纹路里。 她突然把铅笔盒推到三八线外,我的课本被挤到桌角。我愣了一下,低头看向她推过来的一堆薄荷糖。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像是催促我收下。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起其中一颗糖,指尖碰到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温热的触感让我心跳漏了一拍。 “谢谢。”我低声说,声音几乎淹没在早读的嘈杂里。她没说话,只是抿着嘴笑了笑,问可以抄我的数学作业吗。我偷偷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的耳尖微微泛红。我答应了。 她的草稿纸上写满了数学公式,像是随手涂鸦,却又整齐得不可思议。圆珠笔在她手里转了一圈,笔帽轻轻戳了戳我的手肘:“最后一题看不清。”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撒娇似的抱怨。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作业本,字迹确实有些潦草。我拿过她的草稿纸,在空白处重新写了一遍解题过程。她的目光一直跟着我的笔尖,偶尔抬头看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这样能看懂了吗?”我问,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她点点头,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梢扫过我的手臂,痒痒的。她接过草稿纸,低头认真地看着,睫毛在阳光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我忽然觉得,这一刻的安静比早读的喧嚣更让人心动。 她忽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你数学真好。”我愣了一下,耳朵有些发烫,低头假装整理课本:“还好吧,你多练练也能行。” 她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继续抄写,嘴角却微微翘起,像是藏着一个秘密。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像是那颗薄荷糖在嘴里化开,带着一丝甜,又带着一丝清凉。 - 放学时值日生扫走了所有卷子,唯独她那张59分被风吹到我的储物柜缝里。我蹲下来捡,发现背面用铅笔描了只戴眼镜的兔子,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大笨蛋”,橡皮擦反复摩擦的痕迹把纸面都磨薄了。 当晚台灯亮到两点,我把三角函数拆解成糖果配方:正弦是跳跳糖在舌尖噼啪炸开,余弦像棉花糖裹住锐角,配图小人在草稿纸上跳起圆舞曲。最后添了行小字藏在象限图里:“当斜率趋近无限大,我望向你的目光就垂直于地平线。” 午休的蝉鸣声里,她突然把笔记推过三八线:“戴眼镜的兔子说谢谢。”我低头扒饭,饭盒里被她偷偷塞进两个裹着海苔的玉子烧,蛋黄凝固成心形的样子。后桌的起哄声里,她踹了下我的凳子腿:“看什么看!赔你的薄荷糖。”可耳垂红得快要滴血。 那天之后,她的草稿纸边缘开始长出戴礼帽的狐狸,总在抛物线上偷吃我的坐标点。当她在周测卷上写出完整的辅助线证明时,钢笔水晕开的68分像朵涨红的花苞。我藏在桌肚里的手偷偷比划着,把我们名字的笔画数一遍遍相加——恰好等于她第一次推过来的薄荷糖数目。 - 倒计时牌撕到“12”那天,她在草稿本上画大学分布图。自动铅笔尖戳着上海:“我要考这里。”而我拿起铅笔时,铅笔芯"啪"地崩进她画的地图里,在北京的位置扎出个小坑。她捻起那截断铅,指尖沾了石墨灰:"真不吉利。" 那天晚上我捡到她撕掉的草稿纸,北京到上海的铁路线被她描得发毛。旁边多了她画的学校的地图,上面标着外人看来有些奇怪的地名:第三考场窗外的合欢树、平安夜车棚的第六根柱子、甚至我们常去的打印店——原来她早把我们的点滴折进了地图褶皱里。 交志愿表前夜,我把她三年间扔掉的自动铅芯全粘在玻璃瓶里准备给她。可清晨到教室时,她的座位已经空了,只剩半块没吃完的薄荷糖黏在桌缝。 毕业典礼那天下起太阳雨,我攥着玻璃瓶在礼堂后门等她。却看见她踮脚把薄荷糖纸别在班主任的纪念册里,鹅黄裙摆扫过走廊积水,倒影碎成一片粼粼的光。我转身时瓶塞突然崩开,铅芯哗啦啦洒进排水沟,像一场沉默的告别。 十年后同学会上,她无名指钻戒闪过的光,和当年那块薄荷糖的玻璃纸一模一样。我仰头灌下啤酒时,听到她和旁人笑谈:"以前总有人往我抽屉塞错题集,字迹故意写得像印刷体。"我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出那些函数图像里藏着的秘密。 聚会快结束时,我望着她举起酒杯在酒液里沉浮,突然想起当年她在草稿本角落画的狐狸——它戴的礼帽上,分明绣着北纬40°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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