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在过去的30几年里,最大的执念就是“有个家”
好像在五六岁,我刚记事的年纪,母亲就带着我租在别人家的偏厦里。村里的平房带院,都会有一间专门安置煤块和柴火的小屋,那就叫偏厦
母亲向房东借了一手推车,带着我去荒地捡砖头,去山里砍木头。母亲自己用了三四天的时间,搭出来一个烧火的炉子,一个能睡觉的土炕
还没竣工时,她就把棉被铺在木头上,给我盖上她的大衣。我俩就这样依偎着席地而睡
母亲靠给人蒸馒头、洗衣服、织毛衣,买一点材料,捡一点材料的,感觉好像快攒够了
突然有一天,她和我说:小诗,咱们娘俩快有自己的家了
我记得那时候村里有个木匠叫刘万能,以前雇木匠帮忙盖房,不光要给工钱,还要包吃住
母亲承担不起,便一周七天雇人家三天,剩下的四天自己干。还总是过了午饭的口才去找木匠来,就为了省一顿饭钱
后来,木匠不爱来帮我妈,因为他受不了村里的闲话,说他三天两口的钻一个小婆娘家
母亲便开始带着我一砖一瓦的摞,盖起来我们第一个小房子
临上小学时,母亲无力抚养我,便把我托付给了外公外婆。我和母亲一点点搭起来的小房子被卖掉了
因为我是满族,而且父母十六岁就结婚有了我,我落不了户,没办法读书。村里的大人总戏弄着叫我:小黑人,臭盲流
小孩就围着我转,叫我小野狗,没有爸
我总是哭着跑回家问母亲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叫我,为什么我不能上学。后来母亲卖了房子,又东拼西凑,好像是2000块钱的打点,我才算有了身份
和外公外婆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整个童年最快乐的时光。我所有为人处世,都是效仿着外公生前的样子。他教了会做人要设身处地,做人要审慎谦谨,做人更要正直善良
可我们相遇时,他们早已垂垂老矣,而我亦体弱多病。外公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背着我到处求医,蹚过一段段泥泞,翻过一座座大山
可小时候总是不懂事,要追问外公:为什么看不见我的爸爸呢?为什么我要跟你的姓呢?为什么我没有爷爷奶奶呢?
外公好像总是无力回答我这些问题,就像他无力对抗年月和衰老
我小学毕业,因为作文得奖,可以去镇里最好的中学
外公那天歪着腰,扛着一编织袋的发面饼,送我搭上送煤出山的大货车。那天我透过后视镜,只看见他静静地伫立在原地望着我,直到卷起尘土完全将他淹没
那时的我不知道,脚下的这袋发面饼,压的外公再也没起来过
初一的时候我寄宿在周边的一户人家里,那家人挺刻薄的,管的一日三餐总是吃不饱,晚上开灯学习也嫌弃我们费电。后来同住的孩子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没和家里人说,因为好像也没有比这更便宜的地方
我记得有一次,女主人做了一盘地三鲜。我好像是太久没吃到油水这么大的饭菜了,油炸的土豆和茄子,好似赛过龙肝凤髓,我吃了两碗大米饭
人家嫌我吃的多,直在那挖苦我,说我是要饭长大的,没见过大米饭么?
我默默放下碗筷,转身进了屋。钻进被窝里抹眼泪,还不争气地打了好几个饱嗝
初中毕业,我考上了市里的省示范。外公也没等到我看着我考上大学,就离开了
我住在一个浴池老板开的寄宿站里。一个个的小隔间,原本是用来拔罐推拿的
周末的时候,其他孩子都回了家,只有我没有地方去。便带在房间里看书
老板一早就推门而入,说他们一家三口出去逛街,要把门锁上。让我赶紧出去,周天晚上再回来
我忿忿不平地问他:我租了整月的房间,你凭什么赶我出去
在一个老板眼里,也不差我这学生三瓜俩枣,他无所谓道:不爱住我就给你退钱,收拾东西走人
我只能忍了下来,背着包在街上四处游荡。去看老头下棋,在公园长椅上发呆,晚上去网吧开5元的包夜,吃上一碗泡面,和着周遭的吆喝和烟味入睡
写到这,我原本还想再说说工作时住的仓库,地下隔断,海边的一个小房
但好像再多赘述,就要超了最大篇幅
好像在过往的岁月里,我始终在寄人篱下。直到遇见了小周,我才算有了一个自己的家
所以总有人问我,抢救外婆时,她早已暮气沉沉,再花十几万值不值得
带着母亲抗癌这几年,花光了所有积蓄,想没想过尽力就好
就父亲,还要让家里再雪上加霜,是不是善良的没有尺度
我没办法一一回答,但我不知你懂不懂我的感受和坚持
在我年幼无知,少年无力之时,我可以埋怨,我可以怪别的
我能怪没有家是上天给的,不是我自己选的,我能说出一百个理由
可真的到了我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的时候,我如果要选择全身而退
如果但凡我还剩下一丝气力没有使劲,余下的一生我都会责怪自己
写到这时,我不禁潸然泪下
我的腰疼发作,就像外公曾经歪着的模样。几份工作都被辞了,不是他们心狠,我也确实难以再胜任那些体力劳作
这个月的稿费到了两千多,内心满是焦虑迷茫
我不知道追逐了一辈子才得到的家,该如何经营维持下去
又或许,一切自有天意,从连转不歇地生活里停摆一下
眼里,才会装得下这世界新的曙光

评论:
ღ清欢 ້໌ᮩꦿ᭄࿐: 看的眼泪掉下来了,好心疼,抱抱你云阳,特别希望有能力能帮助你。
知秋: 辛苦啦[可怜巴巴]
…对方没有输入…: 你在哪里写书?线上还是线下,什么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