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间雪》 那个名字,刻在了我的骨血里。王弗,你用了十一年的时间,给了我可以用一生来反复咀嚼的回忆…… 砚池冻裂那年冬 松烟凝成了琉璃柱 我掀开学堂竹帘 就撞见了一捧会说话的雪 彼时豆蔻年华的你提着水蓝色襦裙 踩过建隆三年的玉沙 指尖悬着半阙《后汉书》 睫毛扇动,像在召唤三月的风 "你可知道?范晔把星象藏进了《灾异志里》" 声音好像上好的玉磬击出的乐曲 我的胸口忽然胀满,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汴梁城,大宋最耀眼的明珠 这里的月光比世间最华丽的织锦更加柔美矜贵 我蘸着守夜人的梆声写出策论 自此你住进我的心里,子夜的墨香里似乎多出一丝清甜 "寒潭雁影总是要裹着糖霜 才肯在纸上游弋的" 到底是哪个孟浪的登徒子说过这样轻浮的句子,如今看来,倒真有几分意趣 红色雪梅簌簌落满砚心 洇开了建隆三年的雪色 素雅,却也艳丽。 阿弗,你看啊 天上的红鸾星亮了 新科宴那夜 有人把松针焙进灯油 甜雾漫过琼林苑 惊散满池状元红 总记得在凤翔当通判的那三年 我常被同僚拉去喝棠花酒 官袍浸得能拧出汁来 深夜回府 看见你抱着衣裳在灯下打盹 青玉案上叠好的官服总夹着腊梅花瓣 说是能驱酒气 那年冬天渭水结冰 流民聚在城门口 你把我冻僵了的手按进温水里:"明日放粟米粥罢" 我写谏折论盐铁之弊 你默默把《盐铁论》翻到第三回 冰雹砸碎西窗 你举着铜雀灯站在屏风后 我看不清你的影子,可那灯光却悄悄暖了房间 不知何时,空气里会浮起当归香 药囊在炉上咕嘟咕嘟跳 它想提醒我什么,却终于还是对牛弹了琴 年轻的官员总有喝不完的夜酒,寅时三刻推开家门 再小的声音,也还是会惊醒你 你偏要早起熬黍米粥 说宿醉最伤脾胃 需得养着 现而今想起,到底还是自己年少轻浮,总以为人生啊,对酒当歌才是真得意 如今念及昨日,大都面目模糊,唯有你,阿弗,唯有你,你眼里的一汪春水, 随着年岁久远,竟酿做成年的老酒,清澈见底,却迷人心智。 有回我醉醺醺给你画眉 错把松烟墨当成螺子黛 你笑说倒像韩侍郎的八字须 如今我倒是鬓角真的白了 阿弗,如果碧落川还能再见你,你还会认得我吗? 定是认不得了吧…… 前日替朝云画眉时 手突然抖得厉害 墨迹斜斜飞向鬓角 像二十六年前那场没擦净的雪 治平二年六月你走的那天 汴梁城蝉声突然就哑了 像枚青枣核卡在喉咙里 你托我带回来的当归撒在了我的归途上 终究还是没有随我归来。 今年门前老松根下埋的蜜酒 又添了层青苔 我蹲着刨土时 总听见你说还剩半阙词没有写完 阿弗 我舍不得还你 那只被你用蜂蜜养在诗稿里的雁终究还是落在西北天狼星旁 醉倒山岗那夜 忽又看见你十六岁的模样 蓝布衫被风吹开 建隆年间的雪簌簌落进酒坛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