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古纳河右岸——迟子建
下部 黄 昏 (136)
依芙琳那时正坐在希楞柱里的火塘旁喝鹿奶茶,当我和妮浩告诉她,坤德被一只大蜘蛛给吓死了的时候,依芙琳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她已经好久不笑了。她说,这个坤德,还是死在胆小上了吧?当年他要是胆子大,娶了他心爱的蒙古姑娘,不娶我,我和他都会过得快乐。好啊,好啊,他为自己的胆小把命给交出来了,真是公平啊!
坤德生前早有交代,要葬在他氏族的墓地中。所以他一咽气,鲁尼就差人去他们氏族报丧,他们来的时候,将接灵的马车也带来了。马车停在运材线上,从那里到我们营地还有三四里的路途。
鲁尼和瓦罗加他们用松木杆搭成一个狙架,准备把坤德抬到运材线上。我还记得当身上蒙着白布的坤德将要起灵的时候,依芙琳在妮浩的搀扶下,去为坤德送行。她对他说的最后的话是:别看你在我身上使了那么多鞭子,可你还是一个胆小鬼!胆小鬼走吧!
坤德离去后,依芙琳似乎精神了一些。她又能拄着拐棍一歪一斜地行走了。她以前最爱吃肉,但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中,她像维克特一样,对肉不闻不碰。她每天除了喝少许的驯鹿奶,就是让安草儿为她拾捡林中凋零的花瓣,把它们当饭吃。她说自己活不长了,她要在走之前把自己的肠子打扫得干净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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