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走的那天，蹲在办公桌前撕她贴了三年的星黛露贴纸。胶痕黏在抽屉边缘，像没擦干净的粉笔灰。我望着她空荡荡的工位，突然想起去年深秋，我们俩趴在走廊栏杆上看学生做课间操，她羽绒服口袋里掉出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说这是改完48本作文后给自己的奖励。
当老师的人总像被抽打的陀螺，停不下来。外人只看见寒暑假的悠长，却看不见暑假某天凌晨，家长在群里追问"为什么没给我家孩子的手账画小爱心"时，我们看到信息还得敲字解释；看不见寒假里接到"紧急填报学生心理健康问卷"的通知，对着表格数着哪个孩子最近和同桌闹过矛盾。小夏常说，现在的老师得会七十二变——既要用PPT做出迪士尼动画般的英语课件，又要在家长微信群里当24小时在线的客服；既要蹲下来给摔破膝盖的孩子贴创可贴，又要站在讲台上给教育局检查组汇报"班级文化建设成果"。去年她为了筹备校级公开课，连续三周没赶上接女儿放学，最后在课堂上讲到"family"时，自己先红了眼眶。
她带走了抽屉里所有的卡通贴纸，却留下半盒没拆封的润喉糖。窗外的玉兰树又在抽新芽，早读铃响时，我看见隔壁班的王老师正举着手机给盆栽拍视频——这是今天要交的"教师生活美学"打卡作业。阳光穿过她发间的银丝，忽然觉得我们都像案板上的章鱼，八只爪子各有各的忙碌，吸盘上还沾着没擦净的红墨水、没回完的私信、没做完的报表。
小夏在辞职信里写："想好好陪女儿看一次日出。"此刻她的工位空得像被擦净的黑板，却让我想起无数个黄昏，我们抱着作业本穿过操场，看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群永远走不出校园的人。或许离开的人终于停下了旋转，而留下的我们，还会在贴纸剥落的抽屉前，继续把"全能"两个字，写进每一个晨光熹微的早读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