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果子丘

    祖母收拾陪嫁的大楠木箱子,却意外地发现了她与祖父成婚时穿的绯红色圆襟旗袍。旗袍光滑如初,全然不见岁月的痕迹,静静地尘封于一隅。祖母拿起它,在穿衣镜前比对着,精细的彩绣芙蓉、熠熠生辉,与祖母脸上的皱纹和鬓间的白发显得格格不入……祖母回头看了眼我,笑着说“这件旗袍也与我生疏了,生疏了好啊,免得到时候伤离别”听到这句话时,我知道,祖母又和祖父拌嘴了。年轻时,一别扭,祖母便会从她的大箱子里取出衣服、回娘家;临到老,和祖父拌嘴了,祖母便会开始收拾她的嫁妆,仿佛在向祖父宣告自己仍是一个有归处的女人。每当这时,我都会窃笑,祖母事事通达,但在祖父面前却还是和小孩一般。相伴一生,祖母的归处或许早已变成了祖父,除了妻子、母亲、管家婆…祖父说,祖母还是一个女人。 我深谙,祖母和我一般,都是最惧怕别离的;我猜想,懂得怨别离的人,心中必定是绵延的。现代社会中,离别虽同样难分难舍,但信旗一挥,挥手之间,斯人远去,虽则痛苦,却也干脆。唯有这慢悠悠的远古送别,却是最揪人肝肠的。长亭,古道,折柳,饯行,慢慢地饮酒,细细地话别,从下午挨到傍晚,一场骤雨,又延长了相偎的时间…这或许便是绵延。祖母和祖父绵延了一辈子 #我的祖母 >>阅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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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端。无端地来,无端地去,不可问其缘由,不可知其究竟……无端原是天意,天意为何要让我有五十根弦,弹奏出天地之哀恸、万物之悲声呢?天意为何要令我敏锐钟情,悲落叶,喜柔条?我无端地辞别故土、断离乡根。我无端地丧女失夫。我无端地老病孤死去……这些我难道不知道吗?我知道生如转蓬,我知道必死宿命,我甚至不过是惘然这生死之间。此生种种,如画如刻,当时早就惘然过了……我的五十根弦啊,不断吹又吹,吹裂了孤生竹,吹断了梧桐木,可弦断有谁知?是天孙知吗,是桃李知吗,是伯乐知,还是美人知?不怨天,天命如此;不尤人,知人洞世,可这是先生的德操,这不是我心的悱怨啊 于我一心,则吾庐独破其死何足道,是虽萎绝其亦何伤?可我之去,若如林花谢春,或似众芳芜秽。瓦釜雷鸣,诗词日晚,这是何其可悲?我的五十根弦啊,一弦一柱,漫思华年:我将所有的开解都寄于未来,我说“犹待发华滋”,我说“要见织锦成”,我说“千秋共此时”,我说自己弱尘……我想去问那瑶池阿母,为何不肯悲怜儿女?我要讥讽那宣室文帝,因何不见用贾生?可我做的这些,这些“在我”,换来的最终难道只能是“后遂无问津者”?先生啊,先生啊,长空过雁,燕子回瞰,顾返顾返,功成名就时#叶嘉莹 #李商隐 >>阅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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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人都说祖母老了,祖母开始老了。我同她从没有过跨越地分离与相见,我发觉不了她渐变的发色,我不懂她的眼角总是淌泪,她不过只是像寻常老人那般频繁地进出医院,吃下整把整把的药丸,定时定点地检测血压……老人不都如此吗,可这与我祖母有什么关系呢?我还在跟她说二十年前血气丰盈的她,我仍旧肆无忌惮地探问她身边人渐渐逝去后的感受,我撒娇请她吃茶打牌至夜深。可这就是祖母往日里与我的相处,但不知从个时起,祖母不再去凌晨的早市,祖母开始起得比我还要晚,祖母再也不熬夜追小说、听昆戏了。我总在想,老人或许就该如此变化,这是老人下的祖母,她即使有着一切老人该有的特征,祖母仍旧不是老人。 祖母将碗打碎了,一个青花的鱼藻纹鸡心碗,我急忙过去看,我想调笑说:“你不是总说自己这辈子没碎过物什吗”,可话在嘴口又止住了。我同她都沉默了,她没有弯腰,继续双手忙着活计;我也没去收拾,呆呆地看着祖母的后背。一滩瓷碎,就如此蜿蜒曲折地开始悄然无声……来人告诉我,祖母的手抖得厉害,我第一次感到心惊,老人下的祖母变成祖母老了,普遍的老人特征也开始摧毁祖母的平生。#我的祖母 >>阅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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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兮归来哀江南?梦中的外祖父,徘徊于自己的养老公寓前,不知何处是家园。一置办妥帖外祖父的丧礼,舅父便急忙将养老房产售出。母亲无异议,概不吱声;我万分不满,却无立场……破碎流出血泪的瓷观音,本来高悬在房西北;无数的大理石砖被连根撬起,我昔日暑假脚丫冷地板;高功率鳜鱼烹煮电炉抡成墟土,再也安装弥补不出的违禁品。原来家族脉络的不承接,生不得自由,死亦无安宁。子女俱存,子女不在,外祖父似乎有了血脉基因延续,可此种背井离乡的承继,终究是山河破碎、身世浮沉。我为他准备了江西的碱水粑粿、煎豆腐块、虾稻香米,也补上了苏州的汆水鸭、鸡头米、烫羊肉。这种提示,是一种妥协,若是你回不去了自己的家,也许再换个地方回吧。 那年今日,我食完海底捞,出来已过凌晨,方意识到是中元节。梧桐秋雨道,淅淅沥沥,灯下昏黄,偶尔有外卖电动车飞驰而过,诡异地外放着心经,保安室大叔脸贴着玻璃酣睡,死寂无人,我不敢快,我怕自己外露的慌张会招引什么离奇……可现在却全是怀念忧思,怀念从前会有恐惧的中元节,怀念那个外祖父的小家;忧思回不去家的外祖父,忧思这个不会再惧怕的我。此文可能为泉冥之下招欤?#我的外祖父 >>阅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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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本无好坏,下得多了,人说它淫雨,说它霖雨,于 是雨成了苦雨。雨有什么好的,路从此泥泞;花开始 零落;行路人满身狼狈……夜雨很美,几滴雨掀翻天 地,呈出东方鱼肚白;一片雨漫洒江天,洗净千古沉泥 沙……我们欣赏夜雨美,也许是再话巴山时遥远的遐 想,更可能是落玉盘的珠碎声与如丝如线的协调形式, 美源自雨本身,而不是将"今夜雨"视为一个引导人生 故事走向某个方向的环节。雷雨夜爆发出的身世秘密, 端午雨蔷薇架下画蔷的姑娘,荒原上突来的凯瑟琳暴雨 爱意……这些雨,不再美,不再永恒,不再人生关键, 它们不过只是小说的契机发生。苦雨,人类生存经验成 就它价值的好坏;雨美,在某一刹那间跳脱故事性而生 成永恒的乐感。 诗永远在压缩时间,而读诗之人开始展开时间,读诗之 人阅历不同,趣味也大相径庭。秋雨绵密,尚能涨满, 其中有多少绵延,多少漫长,多少愁绪的直觉体会?君 问,早已完成,未有期,依旧是现在进行中……剪烛西 窗,何曾不是一种虚拟与幻想的将来,又或许参杂了过 去的情景时间。那场夜雨,被诗压缩,李商隐的雨,开始永恒 在无数个读诗之人展开的刹那间。#雨夜听雨 >>阅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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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着必要出行的,游必须有方,究竟往何处去?昔夫子率弟子门人周游列国,然陈、蔡终为遗迹,杳而不可之也;又言无财/才/材可浮于九夷,生前未至秦楚诸地。盲左腐迁,盲者行难,又生平无从考据,不可循其旧迹。太史公少年公费游历,其后有感,妄意希天,作《太史公书》,欲究天人之分,乡愿或知天命?时人自有分断。始于江、淮,南下会稽、九嶷,我生于吴越江浙,沪上求学;太史公适长沙,奠屈子,我家住吴门,久作星沙旅;北至齐鲁,观孔子遗风,我登泰山而天下小……虽道消世乱,所志(删述)未必能遂,平日饮水曲肱或富而好礼,重有感于夫子浮海居夷之思/史公藏山传人之志,慨然兴叹,故游之有方矣! 柔蚕老去,天孙应可织锦成?莲实有心/芯/志,千春犹待发华盛?人生易老,其梦偏痴,继青几世?嘉莹百岁。离魂赠别,或曰余悲,迦陵诗声,末世梵音……过举蹞步而觉跌千里,细思索来,惶不知其“来者”。入世已拼,万愁如海,逃禅不借,其隐为名,少年心志,诗书相伴,归来活计,下学上达,虽未经“家破流离”变故,幸得故人切磋琢磨之功,由“艺术情绪,文学人生”参与进“古今通变,世衰时兴”,浸染“考据训诂”之学良久,学而有思,思后则习,特作此文,略述“游历”云云……#游记 >>阅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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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堂风,曾祖父在的时候,是会在廊厅外枣树下炸炮仗的。几声响毕,曾祖父便招我过去捧鲤鱼,我负责捧鲤入水,谢年也便安了。他在的日子,很讲规矩,无仪不礼,我若失了仪,他是会瞪眼睛训斥的,那些年,我听祖母最多说的便是“这你太公是不许的”……第一年,省去了三牲;近几年,干脆连三茶六酒、豆腐盐盘也都免了,曾祖父逝去后的新年,不再有仪式上的“恩谢”,我似乎很轻松,但又总想起鲤鱼入水时的那扑通一声。祖母眼睛劳损,于琐事上力不从心;年轻人更是惫懒,新年还拿出冬至酒来喝的。 曾祖父教我写大字,我藏着气,明知故问他:“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个什么意思。他待外人总和易,对子孙辈却谨严,我不满他的颠倒,但我也不敢“以小犯大”,只能字里透些气!好像他没回答,也没问我写这句的因由,我只感觉到他很少对我瞪眼睛了,但手板子依旧是打的。我偶尔会用写的大字裹着年糕放在神龛前,我没有向曾祖父的亡魂祈求什么,我只是尽我所能挽回些曾祖父的年节。我不知道这年糕里掺杂了粘米粉没,即使有,那也是他活该,当年打小孩终归是他的不是……又新年,似乎每人都在盼望,可前景终究是未发生的;曾祖父的逝去,随带着新年的删减,新年成了旧年的回望。#我的曾祖父 #春节 >>阅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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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出来,簌簌落花。叠黄了整片静安。恰好是在小道里,前一人,后是我,我踏着他的步履节奏,很久很久。他后脑勺有些稀疏,偶尔侧身回视,似有若无地将手里的鸭舌帽戴上了……“你轮回的印记,落在我眉宇”,耳机里传来的声音,突然意识到,生命里有那么多几分钟的缘分,如若从不注意,从不投入情绪,也便从没发生过。就像摇纺车的二丫头,也许皮肤粗糙,或许声音粗粝,着粗布棉衣,十六七岁模样蹦出来,能动人到哪里去?偏偏主人公的“兼爱”里是有她的片刻茶存在的。我想这就是一种成全,他如何不要紧,他出现在我“细腻敏锐的时光里”,本身就是积缘。 鸟雀檐语,来回地排飞,振落秋气下的梧桐,窗檐自然是镂花的法式风格。顺着日光看了一下午的《多蒂》,多蒂的阴湿、畸形、浅薄、狰狞……遥远的仿若不知纪年的冰河期,多蒂死去,沉痛哀婉,就好像整个世界仅她一人死去而已。于多蒂而言,是她一人承担着死去,万念俱灰;于我而言,我见证着她一人死去,无足轻重。多蒂与我的世界里,可不就是一人死去而已…… “菜品如何,今天吃得还满意吗?” “还行” “还行吗?” 我愣住了,从未被如此直视着反问 “挺好的” 他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落寞的神情,在某一刹那,像是我亏欠于他。一眼一餐一问的缘,我改口用“好”字,大概是成全。#随思随想随笔 >>阅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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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何人来 他必定是要朝南坐的 我梦中他来了好些回 依旧是端坐在那个位置 无论是《动物世界》还是《地理中国》 恰好是他将一切都备妥善 我掉钥匙好多次 他换门也好多次 …… 他说以后我在家侯着为你开门 地理中国和动物世界是晚餐,有紫菜虾米汤、要么是香煎的潮式黄花鱼,是独份的,专门为我做的 午餐我记不清他爱看什么,他爱看纪录片,偶尔看回电视剧,也要嘟囔着:甚麽狗屁不通! 从来没有少过六个菜,我和他夹角坐的,他从不训我规矩,我爱如何便如何 我一回卧房,没过半刻钟,他用镂花青瓷盘洗了红提来,别的果子也有,但红提几乎是每日送我眼前的 他戒烟了,他戒舞了,他戒麻将了,他甚至戒人际往来了,他说不独为了服务我,更是借我了却这些无趣繁琐的“过往” 于是乎,我在他家时,没见过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来过一位女教师,精明模样,三分秀色尚存,只是褶皱藏去了七分。他下去散步,我接待了她。 外公说她说我:灵秀知礼。他又说:她是来借钱的。他补充:他与她是舞厅里结识的…… 他冷柜中藏了许多野味,尤其是野生的鳜鱼,他去世前还托人买了十几条。他说回不去,皓腕粗的莲藕,沾着晨露的脆碎瓜,今被当野草埋没的藠头……与其说他是老饕,不如他是老厨,他是一位总在哀叹“往昔完美”的现世者 我的梦里总是同他在家中 他很少言语 但我感知他在看我 恰值盂兰 有此思怀 #我的外公 >>阅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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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庄告退,山水方滋。“我/我们”从山水诗中隐去,山水诗才有了生命。空山不是寂寞的空山,也不会问“我没见人在,为何却闻人言语?”青苔或地衣,不必加一些人的赋予:斑烂碧玉翡翠石;斜晖未必斜斜的姿态入深林……更有离谱者,《鹿柴》,柴者,form也,巢穴,柏拉图的理念是也,因为理念世界的奠基,空山的一切见与不见,都成了朦胧的感受、想象、直觉,依旧不是山水生命。我不喜“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里必然是有第一人称的参与,志之所向也,一切的自然山水不过成为了言情表志的死物。山水诗就该是山中发红萼到纷纷开且落,这种自然山水的生命历程幽静显现,诗人确乎情动于衷,但他节制住了,喜怒哀乐而未发,让山水自己活过来,读者从这种生命里得以更“蕴藉”的感发。 无疑摩诘是有这种实力的,画图难足,想必是南宗山水,王维的笔力却够遒劲,平静淡远,表存在不表状态。状态者,用工笔作金碧山水,“第一人称/作者”参与欲望过分强,读者那里山水却死了,只是见到了惟妙惟肖的山水外貌状态;当笔法/笔力只是符号,读者的主动性进入,赋予了一切自然山水存在的生命力。写多了这类审美主体退隐的《辋川集》,再想写“花近高楼伤客心”,再想真挚又深情地袒露心扉、共鸣读者,是不可能了的。故王维诗品终不属上乘。 #王维 >>阅读更多